2018年12月31日 星期一

年輕的心


The Wild Swans at Coole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The trees are in their autumn beauty,
The woodland paths are dry,
Under the October twilight the water
Mirrors a still sky;
Upon the brimming water among the stones
Are nine-and-fifty swans.

The nineteenth autumn has come upon me
Since I first made my count;
I saw, before I had well finished,
All suddenly mount
And scatter wheeling in great broken rings
Upon their clamorous wings.

I have looked upon those brilliant creatures,
And now my heart is sore.
All's changed since I, hearing at twilight,
The first time on this shore,
The bell-beat of their wings above my head,
Trod with a lighter tread.

Unwearied still, lover by lover,
They paddle in the cold
Companionable streams or climb the air;
Their hearts have not grown old;
Passion or conquest, wander where they will,
Attend upon them still.

But now they drift on the still water,
Mysterious, beautiful;
Among what rushes will they build,
By what lake's edge or pool
Delight men's eyes when I awake some day
To find they have flown away?

我在《逐夢者》裡面引了句英文詩:「 Passion or conquest, wander where they will, Attend upon them still」,出自葉慈(William Butler Yeats)The Wild Swans at Coole。那是我很久以前讀過的詩,印象頗深。寫修女讓宋玥夢讀英詩時,就想起了這一首。一開始是想寫她年少讀詩,沒讀懂,長大了再讀,才發現自己一直理解錯了——這其實是我自己看書常有的遭遇。

小說裡宋玥夢第一次讀這首詩之時大約十三四歲,修女讓她讀詩,旨在讓她有比較全面的美學教育,並不是為了教她文學賞析,所以很多作品只是略讀。她讀完這兩句詩心生嚮往,某程度上是誤讀,並沒有真正理解全首詩合起來在講的是什麼。她後來在大學逼於無奈主修英文,應該會再讀到葉慈的作品,那時候她就會知道年少時只看見這首詩光明的那一段,卻沒有留意到詩人說:「And now my heart is sore. All's changed since I, hearing at twilight,」。為什麼my heart is sore呢?詩人為了什麼而難過?All’s changed,是什麼變了呢?

葉慈寫這首詩的時候年過五十,時值第一次世界大戰。他拜訪友人Lady Gregory,並在她位於Coole Park的家小住。Lady Gregory的兒子Major Robert Gregory死於戰爭,這首詩後來結集成書,便注明是獻給Major Robert Gregory。葉慈寫天鵝始終如初見時般神秘又美麗,卻更加襯托出他的心境不若從前。是另一種的「桃花依舊,人面全非」。

宋玥夢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再讀這首詩,大概就會對其中的滄桑有切身的體會。看起來仍是那麼美好的天鵝,一如她年輕時做過的那些前程錦繡的音樂夢。可是她這時回頭看那些美夢,恐怕就像詩人那樣,僅是想起年青第一次見這些天鵝時,自己的步履曾經輕盈,而如今,卻一切都變了,只餘滿心酸楚。

這是我本來計劃要寫的一個小片段,只是小說寫到後來,有太多其他情節要寫,也就實在找不到空間發展這條小小的伏線,僅保留了這一句詩。今日心血來潮再讀這首詩,才發現當時憑記憶寫的東西並不準確,刻意為之的誤讀其實是貨真價實的「記錯了」。為免錯得太過離譜,我稍微作出了一些修正。

重讀這首詩,我忽然覺得全詩最重要的那一句,並不是上面談到的任何一句,而是這句:Their hearts have not grown old

只要年輕的心不老,大概壯志與激情,也就能不滅了吧?

或者後來的宋玥夢在再讀這首詩的時候,讀到的,也是同樣的領悟。

2018年12月19日 星期三

追夢就是一直跑下去


偶然在「連登」讀到一則貼文,覺得頗為感動,想在這裡分享一下。

貼文以廣東話寫成,看得懂廣東話的朋友可按文末的連結讀原文,裡面有樓主的作品照。

為了讓不諳粵語的朋友也能讀到,我把故事用書面語撮寫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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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菲斯」的故事

網名叫「席菲斯」的樓主,自言大學二年級時迷上耳機,然後愛上音響,並透過自學製成了一對能發聲的喇叭。自此,他心裡就萌生了一個志願——他想成為研發音響產品的工程師。

他本身讀computer science,音響方面的專業知識有限,所以盤算著想讀個聲學工程的學位。做了一輪資料搜集,他發現很多音響公司的工程師,都是英國某兩間大學的畢業生,就決定大學畢業後去英國曼徹斯特讀聲學工程的碩士。

他去英國讀書之前父母正在辦離婚,籌措學費上也遇到了一些波折,幸好最後還是能成功入學。他說聲學工程的學生很少,他那年才19個人,而他是最年輕的那一個,很多同學年過三十,還有個五十歲的德國同學。他們這班同學感情很好,課程要讀頗多他以前比較少接觸的數學和物理,他的同學為他提供了很多幫助。

到要寫論文的時候,他發現原來可以聯絡業界,看看音響公司有沒有感興趣的研究項目,讓他可以合作研究。於是他聯絡世界各地的音響品牌,找了英國美國芬蘭丹麥,全部石沉大海。幸好這時教授出手相助,他最喜歡的英國音響品牌肯出題目讓他合作研究,他幸運地得以跟從自己欣賞的工程師學藝。

他邊寫論文邊找工作,卻慢慢了解到一個令人失望的事實——音響喇叭的研發工作很難找。一則本身空缺奇少;二來他作為香港學生想在外國工作,得申請工作簽證,很多公司一聽見說要辦簽證,就沒了下文。

他說讀聲學工程的學生絕大部份會去做建築或者環境聲學顧問,但這並不是他的志向所在。他到畢業還是找不到心儀的工作,唯有回香港,進了一間建築顧問公司當聲學顧問。

開始的時候他想:可以試試自行研發音響產品,租個工廈單位放機器和材料,放假就去做音響。但日復一日,上班在做自己不感興趣的工作,還得應付老闆各種莫名其妙的要求,十分消磨意志,到了星期六日只覺得疲乏,而且工廈單位的租金亦比想像中貴得多,所以當初的鴻圖大計,到了最後並沒有付諸實行。

與此同時,他一個在英國的同學則固執地不肯從事顧問工作。那個同學告訴他,自己以前沒有漫無目的,做過清潔又當過兵,如此艱難才找到自己的理想,無論如何不會放棄。這樣一直堅持,這個同學後來終於收到音響公司的聘書,「席菲斯」替同學開心之餘,亦十分羨慕。

他這時意識到,如果要實現自己的夢想,還是在英國比較有希望。於是他再申請英國的工作,什麼都報,連以前不願意做的顧問也照報如儀。經過一輪奔波,他在學生簽證過期前一日申請到工作簽證。

他在曼徹斯特租了間兩房公寓,其中一間睡房改裝成工作室,餘暇都用來研究音響,自行設計了不少成品。

之後他再找音響公司的工作,對方很快就請了別人。請了一個資深工程師。

這時他的家人忽然決定在曼徹斯特買間房子當投資。

買樓手續完成後,那位成功在音響公司找到工作的英國同學,告訴他公司有空缺,推薦他去面試。面試到了最後,他才發現原來這問公司是想請人到台北監工,而不是做研發。他當場愣住。那間公司也沒有請他。

當時他感到非常失望,並且發現原來轉換工作的話,要重新申請過工作簽證。年滿26歲的申請人,要領到簽證,底薪要求會比之前高一大截。那並不是他這種新人可以有的薪水。眼見時間有限,機會很少,他把心一橫,搬入家人買的房子,將二樓出租,然後在花園建了間木屋當成是工作室,設計自己的產品。當然,這樣土法煉鋼水準不可能跟大公司媲美。雖說做小工坊精品一樣有市場,他還是覺得好不甘心。

十一月的時候,他去日本旅行,突然收到一個LinkedIn訊息,某蘇格蘭音響品牌的總工程師聯絡他,說知道他一年半前寄過信給他們,他們當時沒有空缺,現在有了,問他有沒有興趣。他馬上提交申請,並且把自己一路以來做成的project profile寄給他們看。

回到英國就是電話面試,那間公司說他們好久沒試過在一個應徵者身上感受到對音響的熱情,邀請他十二月去總部試工兩日,作為最後的考核。

他非常興奮,用心準備。面試前一晚,坐四個多小時車前往格拉斯哥南部一個小鎮。公司幫他訂了酒店,第二天,總工程師開車來接他,辦公室座落在小鎮以北的田野與森林之中,好幾個試聽室望出去就是樹林。他非常喜歡這間公司的總部,也欣賞他們具前瞻性的想法,渴望可以留下來工作。

他說試工的那兩天,過得非常愉快,公司的人對他很親切友善,反應看起來也很正面。但他之前也試過感覺很好,最後還是沒有獲聘,就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試工期結束那天,他去見公司的Director。他說:「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這裡負責設計喇叭的團隊總共有幾多個人。」對方答他:「只有三個:PhilPete……和你。」

他們幫他叫了車子送他去格拉斯哥火車站。下車時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一直追求而又被人拍醒過無數次的夢,終於成真了。公司答應請他,並且承諾會為他辦好工作簽證。

他的故事,至此,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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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談談我的想法。

讀的時候確實覺得感動,但可能我這個人俗氣,「去英國讀書」和「家人在英國投資買物業」這兩組關鍵詞,亦同樣令我印象深刻。

樓主的家境,應該是相當不錯的。近幾年流行講「起跑線」,逼小孩幾歲大就學一堆難以掌握的「所謂技能」。但真正的起跑線是什麼呢?要認真算起來的話,出身才是小孩的起跑線吧?

有些人起步,確實比別人來得艱難。因為貧富懸殊是千真萬確地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問題,而不僅僅是報告上面的數字。這世上,多的是考得上外國名校而沒有錢讀,甚至是可以拿獎學金但為了養家而沒有繼續升學的例子。就正如論壇裡許多留言說的那樣,樓主一開始能夠負笈英國,已經比很多同樣懷有理想但家境貧困的人幸運。

我自己也沒有錢出國留學的人,頂多是工作了幾年後夠錢去德國讀過兩個禮拜德文。換成是我二十歲的時候讀這個故事,心裡可能多少有些酸溜溜吧?可是現在畢竟是年紀大了,讀「席菲斯」的自述,除了看得見他的家勢確實令他佔優,也明白了他本人的堅持亦是同樣重要。

讀他的原帖,反覆出現的,是他對音響的執著,以及,他覺得很不甘心。

他中途也放棄過,從英國回香港,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那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遭逢失敗時的選擇。他和我的分別在於,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樣的生活會磨滅意志,於是下定決心重新上路——當然,還有另一個很重要的分別是他比我有錢。

因為我沒有錢,所以我不會說錢不重要。「富貴於我如浮雲」是李嘉誠才有資格掛在口邊的說話。可是在過了很多年朝九晚五「混餐飯吃」的日子後,我的領悟是,不是說你放棄志向就會有錢,也不是說你不去追那些看似遙遠的理想,生活就會愜意。其實人生大部份時候,無論走哪一條路,都沒有很容易——至少我個人的經歷是這樣。

換個角度想,不談「追求理想」這麼宏大的題目,單論「過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其實亦同樣需要一點努力與堅持。我自己回頭看過去這十年,是有點後悔的。雖說現實有不少掣肘,但其實可以做的事情還是有很多。每個人的起跑點不同,若問人生公平嗎?當然不公平。只是嗟怨這種不公平,並不能為自己帶來任何好處。

讀「席菲斯」的故事,我覺得最感動的是,他被各大公司拒絕了一次又一次,明明覺得很失望,還是有繼續試下去。這樣其實很不容易。除了因為失敗令人失去信心,還因為人都有自尊心,討厭不斷被拒諸門外的感覺。我年少的時候就是臉皮太薄,失敗三兩次就不好意思再來。想深一層,其實這又有什麼好介懷的呢?很多人都被拒絕過很多次。拒絕你若是你不夠好,自當改進;但更多時候可能跟你本人的能力並沒有直接關係。有時可能僅僅是像「席菲斯」最後考上的那間音響公司那樣,一開始時並沒有空缺。

「席菲斯」現在應該可以算是「階段性勝利」吧?將來會怎樣,誰知道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別人罵你「不切實際」的時候,你知道你並不是唯一的一個在追尋理想的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的人。

延伸閱讀:

席菲斯:〈我想分享一下我嘅故事,有關我一個小小嘅夢想。〉

我的故事:〈《逐夢者》作者的話〉
https://novkyeung.wordpress.com/2018/01/01/dreamchaser-wordsofauthor/




2018年12月14日 星期五

面斥不雅



下班的時候在地鐵月台看見有個四五十歲的男人,用手拉車拉著一台音箱,施施然走近人群排隊等上車。音箱當然是開了的,正以相當大的音量在放我不認識的粵語歌。所有人側目。有位男士看不過眼,開口道:「你這樣是違反地鐵附例。」這位大叔馬上以流利的廣東話粗口罵對方多管閒事,並挑釁道:「我鍾意吖,你吹呀?」這時有另一位女士指正他這樣做犯例之餘也沒有公德心,叫他「守規矩」。那位大叔非常激動的說:「我就是要播歌,你管我!」女士說要找職員來處理,大叔說:「你咪搵囉,我宜家驚你呀?」

很多香港人心裡面的關鍵詞仍然是「講法例」和「守規矩」,可是看著日常各種「特事特辦」,心情或許都像對著這個大叔一樣,憤怒又無奈。

今年黃子華在他那據稱是收山之作的棟篤笑裡提到,香港從前的核心價值是「面斥不雅」。當社會開始有人不在乎「不雅」的時候,整個價值體系就要崩潰了。想一想,近幾年我們常常掛在口邊的是哪一句話?

「人無恥便無敵。」

理大助理教授鍾劍華近日撰文,指大學的教職員餐廳多了很多人吃「霸王餐」,到處都貼滿了「進餐後,請到收銀處付款」的告示,令他十分錯愕。餐廳的職員甚至告訴他,一日可以被走十幾張單。

他說,這些都是以前不會發生的事。而這樣的事,不就正是黃子華說的「面斥不雅」了嗎?

這幾年讀新聞,有時真的會有點沮喪。很多人很無恥;而這些人往往很無敵。


2018年11月21日 星期三

「最愛的人總是不能相守」



最近看見「大台」在播新劇預告,男主角用充滿遺憾的語調深情告白:「最喜歡的那一個,總是不能夠相守在一起。」我雖然不常看電視劇,聽見這一句還是冏了。這套新劇對於我來說馬上變得非常不吸引。

這是很常聽見的論調:你最愛的人,往往不是與你廝守終生的那一個。下刪十萬字的萬千感慨,跳到結論:天意弄人。

個人不是很喜歡這種故事。

並不是因為不信天意弄人,只是在天意弄人之外,還有一小部份是出於個人的抉擇。這些傷感的故事,除了不能廝守的男女主角,往往還有一個不知道為了什麼卡了在中間無人關心的大配角。

——那個卡了在中間的備胎人到底是怎麼來的呢?當然是有「主角光環」的悲情主角自己選擇的啊。

許多年後,看看自己的枕邊人,待自己雖好,卻始終不是自己深愛的那一個——這種劇情聽起來苦澀又無奈,可是現實其實比這種情節更無奈吧?

人類這種生物,哪有這麼容易說服自己屈就?那個人既然不是自己的首選,終有一日也就會非常不甘心的想: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你。

而那位你想像中的大配角難道是沒有感覺的機械人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在你眼中不過是次選?這樣到了最後,又有誰真正快樂呢?

地球有超過七十億人,失去了這個深愛的人,就找尋下一位同樣令你真正心動的「主角」吧。自恃有主角光環就找個配角濫竽充數,只怕有天你以為的那個不重要配角會絕地反撲,殺你一個措手不及。


2018年10月17日 星期三

寫小說與做金融



我對金融一竅不過,所以很喜歡看「渾水」的專欄。他是一個九十後專業投資者暨專欄作家,裸辭成為職業投資者之前,曾經在一間投資銀行工作。他二十四歲當上了上市公司執董,據說是全港最年輕的執董。

上述彪炳的履歷,倒不是我喜歡看他文章的原因。他的文章對我這種門外漢來說好看,是因為夠淺白,不會有太多高深莫測的術語。最近讀了他的《殼股財技》,坦白說,不完全看得懂,可是還是看得很過癮。電視上那些股評大叔總是一板一眼地講了一堆「講了等於沒有講」的「評論」,看渾水你起碼知道他的立場。

而忽然寫他,是因為他最近在Facebook說他失眠。而我最近,也失眠。

他失眠,照臉書所載,似乎與近日股市市況息息相關;而我失眠,原因有很多,但多少與近期在寫的小說有點關係。

我覺得做金融跟寫小說的共通點,是心理質素要夠好。因為股市與創作,看似有點規律,但其實有更多的不可預期。

寫小說這件事本身是很過癮的,可是「寫」小說以外的其他東西就不那麼好玩了。譬如一旦開始在想「這樣寫好不好看」這種問題時,便很容易思慮過度。而做人一旦想太多,便容易失眠。

在小說和電影裡,追夢的過程或許辛酸,可是成功之後的日子總是幸福美滿的。遺憾真實的人生並沒有那麼容易。童話裡公主王子結婚了,從此lived happily ever after;但在現實裡,這才是故事的真正開端。

我覺得做創作也一樣。寫出滿意的作品很開心;可是每次創作的過程,仍然有它本身的高低起伏。也就是說,一天在寫作,一天也必然會經歷那些高低起伏。除非已經對這件事失去熱情,變得麻木,不然不可能是百分百純粹快樂的時光。

既然那麼不容易,也大概永遠不會變得很容易,那為什麼還要繼續呢?

前陣子趁放假的時候,我跑了幾個在設想中會在小說裡出現的場景。在其中一個場景裡走動時,我忽然想:啊,這就是主角會來的地方了。有一天,她就會在這個地方,跟另一個角色說話。她就是在這裡,踏上了人生的分岔路,自此,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刻我覺得,寫小說真的是很妙很正的一件事。因為那在沉悶的日常生活中,開啟了另一個嶄新、未知的世界。

走訪完所有地方回到家時已經頗晚。雖然走到雙腿發痠,我還是覺得很開心。我想這就是縱使失眠,還是想要寫下去的原因。


2018年9月23日 星期日

音樂的意義



我一直非常喜歡Lindsey Stirling,她把很古典的小提琴演繹出新的東西。她的音樂很真摰。

這首Transcendence是我很早就聽過的音樂,可是我還是今天才在YouTube上意外看見這個MVMV播到最後,Lindsey Stirling介紹了The Landfill Harmonic,說她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聲音,所有人都有潛能變得更好。

MV裡與Lindsey Stirling合作演出的樂團,叫The Recycled Orchestra,樂手都是巴拉圭的青少年。他們住在首都亞松森的堆填區,非常窮困,日常生活與垃圾為伍。在2002年,巴拉圭一個音樂家Luis Szarán發起了名為Sounds of the Earth的活動,至2006年,Sonidos de Cateura (Sounds of Cateura) music school成立,然後就開展了教那些「活在垃圾山上的青少年」音樂,這項聽起來很不可思議的計劃。

音樂學校很快遇到了第一個難題:樂器很少,學生太多。在巴拉圭買一把小提琴的錢可以買得起一座房子,他們無法負擔買進大量樂器。然後他們在一個垃圾回收者的啟發下,開始用堆填區的廢物製造各種樂器:小提琴、大提琴、長笛、色士風……全部都是用廢棄的木材、空油罐、叉子、鈕扣等各種意想不到的廢料拼製而成。


(英文字幕)

在這段訪問裡面,Luis Szarán很坦白的表示,教這些青少年演奏音樂並不是為了培育音樂家,而是覺得音樂擁有力量,能夠幫助青少年成為更好的人。他亦對協助他們用廢物製造樂器的垃圾回收者Nicolas Gomez (Colá)表示敬佩,說原來即使是處於很差劣的境況,只要你有創意,還是能夠為自己和別人帶來改變。

音樂確實擁有力量。訪問中一個十五歲少女Maria說,小提琴是她本人的一部份,她去哪裡幾乎都帶著小提琴。她喜歡音樂,因為音樂可以表達她一切的感受,無論悲傷失意還是快樂狂喜,她都可以透過小提琴訴說。

樂團總監Favio Hernán Chávez Morán在訪問的尾聲坦言,對那些處境艱難的小孩,他們可以做的事情並不多,音樂並不能夠解決譬如說是飢餓和疾病這些很實際的問題,但音樂的確為這些小孩提供了一些幫助。Maria大概會對此深表認同。她說她身邊很多人並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所以酗酒吸毒,但音樂令她的人生有了意義,讓她可以遠離這些禍害。


(英文傳譯,無字幕)

樂團總監帶著幾個成員上過TEDxAmsterdam分享他們的音樂。影片8:31開始,是樂團成員的現場表演環節。你可以很容易看見那些年輕人臉上洋溢著熱情與滿足。

音樂的確不能改變實際的處境,可是音樂為他們艱苦的生活帶來一點安慰,賦予人生另一種意義。

2015Brad Allgood Graham Townsley拍了紀錄片Landfill Harmonic,講述The Recycled Orchestra的故事。紀錄片的導演透過眾籌Kickstarter募得資金,才能夠把整套紀錄片拍完。

Lindsey Stirling自言寫Transcendence 是因為她需要勇氣去克服人生的低潮,而這首歌令她再次相信自己。

如果你有留意Lindsey Stirling,你會知道她雖然入圍America's Got Talent,但最後被擯出局的時候,評審的話很難聽。你會發現,她雖然有本事一路拉小提琴一路跳舞,而且跳舞還那麼好看,可是她小時候家裡的經濟其實並不好,只能一星期上十五分鐘小提琴課;想學跳舞,父母卻告訴她:「我們負擔不起,你只能小提琴與跳舞二選一。」

在這一個MV裡面出現的三組人:Lindsey StirlingThe Recycled OrchestraLandfill Harmonic的導演,皆是面對不怎麼理想的出發點,又不約而同地很努力讓世界聽見自己的聲音。或許當我們面對自身的難關時,也同樣可以對自己有多一點信心,堅持多一點點的時間,鼓勵自己,不要放棄。




2018年9月13日 星期四

關於寫小說這件事——村上春樹的《身為職業小說家》

作為一個想以寫小說為業的人,這本書讀起來,是格外的興味盎然。

作家談寫作的書,我讀得並不多。幾年前讀過Stephen KingOn Writing: A Memoir of the Craft,十分喜歡,覺得很有啟發性。對於「小說要怎麼寫」,大抵十個作家有十種看法;Stephen King就和村上春樹不太一樣。唯一的共通之處,或許只在於他們對「寫小說」這件事都相當認真。

村上寫小說超過三十五年,這本書是他在創作路上的經驗之談。他在書中談及的幾件事都令我頗為印象深刻。其中,我最深有同感的是他對「虛構」的熱情。在村上看來,幻想是很重要的,作家不一定非要有什麼波瀾壯闊的親身經歷,所寫的角色也不必在現實裡真有其人,甚至如果角色在現實中有真人作為原型的話,他會有點不安,會想盡辦法將之改頭換面。

村上非常享受虛構的過程,一日未寫完,一日也不知道故事會如何發展。對於他來說,虛構最美妙之處,是可以透過想像在小說世界體驗另一種生活。這也是我覺得寫小說最過癮的地方。日常生活千篇一律,要逃脫刻板的日常過另一種人生談何容易,可是寫小說的時候卻可以在虛擬的空間裡扮演別人,換一種嶄新的角度看這個世界。

所以我並不是太能夠理解為什麼張愛玲對於「真實的故事」如此迷戀。我覺得張愛玲的小說好看,可是如果寫的故事有藍本可依,還沒開始寫就已經知悉故事的起承轉折,作為作者,寫的時候不是十分無趣嗎?然而這種分別又只是再一次印證每個人的想法都不盡相同,也就實在無對錯之分。

另一件我覺得有趣的事,是村上認為「身體健康」與「寫好小說」之間存在莫大關係。村上覺得身體不夠健康,就沒有足夠的精力寫好小說,他因此養成了跑步的習慣。同樣的看法幾年前我在物理學家Richard Feynman的傳記裡面讀到過。理查費曼覺得精神不能獨立於肉體存在,肉體腐朽,思考能力就會下滑。這和村上的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並不是村上的忠實讀者,但讀罷本書,不禁對他生出了幾分敬意。村上之所以成為傑出的小說家,除了才華、努力之外,我覺得他的性格也發揮了很大影響。村上在成為作家之前,和太太一起開咖啡店。開始時經營困難,後來生意漸上軌道,慢慢有不錯的盈利,那時候村上也開始寫小說。因為他想認真寫小說,雖然賣書的錢遠遠不及店面的盈利,他還是把店給賣了。旁人都勸他不要這樣做,那始終是他主要的收入來源,叫他把店暫時交給別人看一下就好。但村上就是覺得不行。他覺得想做好一件事就應該全情投入。

我讀到這段時深感佩服。我自問就沒他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氣。

村上的心理質素是異常的好。試過創作的人大概都會認同,讀者的迴響對於作者而言非常重要。可是你並沒有辦法叫天下的人都喜歡你。無論作品得到多高的評價也好,也總會有人不喜歡。村上也不例外。他自言寫作以來面對不少批評,可是他覺得作為作者,如果太在乎別人,就無法寫下去了。他在書裡引了一句   Rick Nielsen 的歌詞總結他的看法:

如果不能讓全部人快樂,就只好自己快樂吧

然而村上並不是單純地無視他人的評價。面對批評,他認為應該在兩個不同的階段採取截然不同的態度:在小說定稿之前,應該把初稿給不同的人看,並且認真看待他們的批評。無論是否認同那名讀者的看法,都應該重寫讀者指出有問題的段落。因為村上認為,既然有人讀完覺得那段寫得不好,那麼那段文字或多或少都有可以改善的地方。重寫的話肯定可以有進步,也幾乎都一定比之前的版本好。

至於小說定稿出版了之後,村上就認為不應該太在乎別人的批評了。只要作者在寫的時候盡了全力,就已經足夠。就算出來的效果不如理想,那也沒有辦法,因為畢竟這就是「當下這個我」所能寫出的最佳作品。

村上那種力臻完美,希望不斷進步的精神令我非常欽佩。這大概就是真正的「身為職業小說家」了吧。



2018年8月23日 星期四

[紀錄片] 中國梵高



(梵高的名作《星空下的咖啡座》;為了看梵高的畫,我在幾年前特地跑了去荷蘭Kröller-Müller Museum朝聖。雖然是窮遊,但比起趙小勇,我還是幸福太多了)


最近看了紀錄片《中國梵高》。

知道這套紀錄片好一陣子了,從第一天看見宣傳片就想看,可是這幾個月恰好是工作的高峰期,每天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就拖到最近才終於看了。

還好趕得及在下畫之前入場。我覺得很值得。

我本身很喜歡梵高的畫,所以看這套紀錄片特別有感覺。

趙小勇在深圳大芬油畫村畫了二十年梵高名畫的複製品,總共畫了幾十萬幅,畫出來的大大小小「名畫」外銷至歐洲。他說一開始是流水作業地「一人畫一部份」,後來就紀錄片所見,應該是變成了每人獨立畫完一幅。

我本來以為,以工廠的模式批量「生產」仿作品,作為「生產者」的趙小勇應該會對日常畫名畫的過程頗為麻木——畢竟他常常一接到訂單就要全家上下一起日以繼夜地趕製,畫的東西又幾乎二十年來都沒怎麼變過,正常人都會感到有點厭倦的吧?

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對這些複製品的要求並不低,如果「生產線」裡有人畫得不好,他會要求對方刷掉重畫,不達標不收貨。有一幕就是一個畫工畫到發脾氣,趙小勇仍然十分堅持。

因為他對梵高異常崇敬。

不止他,紀錄片裡很多也在畫「名畫」的大芬村人,都將梵高視作至高無上的存在。梵高就是藝術。有天他們弄來了一套講述梵高生平的影片,馬上呼朋結友圍在小房間裡用投影機一起看。一堆大男人,看得熱淚盈眶。

趙小勇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有生之年去歐洲親眼看看梵高的真迹。他畫了二十年都只是對著照片臨摹,很渴望看看真實的作品到底是怎樣的。可是去一次歐洲要幾萬塊,這對於畫七百幅畫才賣得三萬元人民幣的他而言,是天文數字。後來,終於有機會可以去歐洲的時候,他妻子不安地極力勸止,說實在捨不得那些錢。趙小勇就說,只有去了,才會畫得更好,才可以把畫賣得更好。

趙小勇對於可以去歐洲看梵高這件事感到非常興奮,簽證一發下來,就拉隊去唱K慶祝,終於抵埗荷蘭時他更是雀躍不已;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好。然而,當他拖著行李去到一直和他交易的「畫廊」時,他愣住了,快樂的神情第一次消失不見。店裡掛滿他畫的複製品,掛在櫥窗大大的那幅賣五百歐——是他售出價的十倍。

那個荷蘭老闆見他前來笑逐顏開,不住用普通話說「謝謝」,又對著鏡頭說和趙小勇一直有good business——差價這麼大,當然good
趙小勇一臉怔忡:「我一直以為他開畫廊,原來是紀念品店。」

那天晚上他睡不著。他對友人說:「我們只是畫工。」友人道:「梵高當初畫畫也是想賣錢的,只是賣不出去。」他堅持己見。友人安慰他:「想想明天你就睡得著的了。」

然而「明天」只是為趙小勇帶來更大的衝擊。他去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館,終於一睹梵高的真迹。逐幅看完之後,他無比失落:「我畫了二十年梵高,一幅博物館的畫也比不上。」

來之前他曾夢見梵高。他興高采烈地對梵高說:畫了二十年,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梵高的精髓。可是想像與現實的落差,卻是那樣的大。

除了荷蘭,他還去了法國,去看梵高生前待過的地方。當去到法國阿爾勒那間著名的「梵高咖啡館」時,他幾乎是熱血沸騰。他說:「你看,這樣用手機拍下來的天是藍色的,跟那幅畫一樣。梵高畫這露天咖啡座時正值黃昏,所以天是藍的。」他架起畫架,拿著顏料盤即席在咖啡館前畫起梵高的那幅名作《星空下的咖啡座》來,臉上洋溢著熱情與滿足。

回國之後,他和朋友、學生講起這次出行,仍然興奮得手舞足蹈,只是這種亢奮的背後,卻又同時有著許多深沉的感悟。

他說,他告訴當地人他畫了二十年的梵高,對方說:「那很好呀,那你自己畫過什麼畫呢?」

他當場愣住。他沒有自己的畫。他從來沒有畫過。

回來後他很迷惘,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下去。

去之前,他本來以為只要看過真迹自己的臨摹便會更加成功。可是他的困境早在他出國前,就被那個載他去辦簽證的計程車司機一語道破:「畫名畫?就是抄襲吧!」

影片去到尾聲的時候,趙小勇開始畫「自己的畫」:畫他真實看見的風景,畫他敬愛的老奶奶。他和其他畫畫的朋友一致認同:「始終得走上原創的道路。」

如果沒有去歐洲,或許他本來還要這樣繼續臨摹梵高多十年。去了一趟,卻引領他的人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人生的轉折,有時出人意表。

整套紀錄片,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趙小勇和他學生「小月」的對話。小月聽著趙小勇講歐洲見聞,非常嚮往,當她談到自己的志向時卻哽咽了:「我想走寫實的路,但是我怕落得像梵高那樣的結局。」趙小勇安慰她:「沒關係的,你就儘管走你想走的路。」

小月這番話我聽得非常感觸。可以不顧一切的話,我會馬上辭職窩在家裡寫小說。可是我跟小月一樣,很怕餓死。


電影上映資料(香港在九月和十月還會各上一場)




2018年8月16日 星期四

寫在小說連載完結之後


今天在Wordpress刊登了《逐夢者》的最後一個章節。

201814日上載第一部第一章,到今天完成連載,橫跨的時間超過半年。有好些讀者從很早期就開始讀這篇小說,一直追看到現在;也有些告訴我等不及連載,於是一早買了電子書;還有一些是後期開始讀,一口氣讀完十幾萬字。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心懷感激,很想說一聲真誠的「謝謝」。

對於我來說,過去一年,是非常特別的一年。前一年,我為了工作乃至人生的種種困境感到極度沮喪,於是重新寫小說。寫的時候什麼計劃都沒有,就是因為很想寫,所以寫了。後來發生的事,無論是建立Facebook Page、出版電子書,以至是嘗試在FacebookGoogle賣廣告宣傳作品……都是實驗性質大於一切,在事前並沒有任何周密的盤算。

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我什麼都想試;出來社會做事之後,深感人浮於事,謀生很不容易,漸漸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就變得畏縮和膽怯。我一直都知道世界很大,但直到最近這一年,我才真切體會到人生的確充滿著各種可能——譬如,我寫過不少書評,卻從未料到有天會讀到別人寫評論分析我的小說。那種感覺「驚喜」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更貼切地說,是近乎「神奇」的體驗。

可以寫作的時間很少,小說寫得很慢,常常是下班之後,想盡辦法擠出時間來寫,有時會累到第二天差點沒法子爬起來上班。但因為寫的時候心滿意足,也就並沒有真的覺得很辛苦。或許這就是童話世界以外的「真愛」,不是happily ever after,只是單純的不願意放棄。

現在我正在寫另一個長篇,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追蹤我的Facebook Page或者留意這個Google Blog,小說寫好了之後會在這兩個地方更新消息。其中Google Blog是雜文的結集處;雜文無論如何會定期寫一點。為的大概也是提醒自己:不要偷懶,不要放棄。

小說連載網址:https://novkyeung.wordpress.com/2018/01/04/dreamchaser-part-i-1

2018年7月23日 星期一

[2018香港書展講座] 陳浩基:「推理在香港」

(聽完講座,離開時看見的美麗夕陽)

星期五去了聽陳浩基的書展主題講座「推理在香港」。書展的講座理論上要網上登記,實際上可以walk-in。我去到的時候排了不短的人龍,會場臨時加櫈,沒登記的人同樣可以入座。

這場講座主持人有兩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陶傑臨時要去主持別的講座,六點就要走,所以主辦單位就另外找來了鮑偉聰。感覺上這是一個比較好的安排,鮑偉聰與陳浩基的互動比較有火花。

講座甫開始陶傑就發揮他「吹水唔抹嘴」的才子本色,雖然明顯對陳浩基以至推理小說並沒有太多的了解,仍然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陳浩基不以為忤,反而聽得咧嘴而笑,台下的觀眾也跟著笑得歡快。鮑偉聰忍不住寸了才子幾句,才子恍若未聞地繼續口若懸河。五點五十分不到才子就說他差不多要走,鮑偉聰九秒九道:「未夠鐘喎」,才子沒正面回應,但是有乖乖坐到六點。這個講座除了本身好聽,看他們幾個的互動也是賞心樂事。

鮑偉聰的作風比較犀利和單刀直入,一開始已經說自己正在看陳浩基的成名作《13.67》,但覺得文字太淺白,問陳浩基是不是有意為之。陳浩基落落大方的說自己讀電腦出身,文字功力未夠好,有時回頭看自己以前的作品也不滿意;另一方面因為寫的是流行小說,行文傾向簡單易懂。

鮑偉聰編劇出身,跟陳浩基談寫作時,提到寫電視劇劇本的方式,都是先寫好大綱:譬如6080集的劇集,慣常做法是畫16格,每格代表一星期的劇情,接下來有半年的時間都是想辦法填滿這些格子,真正動筆寫是很後期的事。

陳浩基聽了一疊聲稱是,他說他寫小說也是先「度好橋」,想好故事脈落,基本上有七成的時間都花在擬定大綱上。

聽他們這樣講,我自己覺得挺新鮮。我寫東西很少寫大綱。我認同構思是最花時間的部份,想通了要怎麼寫之後往往寫得很快。我自己的習慣是有了人物和處境,就邊寫邊思索他們在某種特殊境遇之下,會作出何種反應,從而發展出什麼樣的故事。可是這種寫法常常會遇上頭幾次寫都「沒寫對」的問題,試過小說開首幾章我用不同的方式重寫了幾次,才終於覺得可以繼續寫下去。這或許也是推理小說與其他小說的分別。推理小說必須一開始就想清楚佈局。

鮑偉聰還提到一樣很有趣的東西,他說寫劇本的時候必定有本A4大小的筆記簿,記下所有的角色、場景設定。如果不寫,很容易犯駁——例如兩個配角在劇集裡重複使用了相同的名字。陳浩基說他也有同樣的習慣。

我讀書時代很熱衷寫作的時候,並沒有寫過這種「設定集」。「角色設定」當然是有的,然一切都「在心中」。到了上年,在過了這麼多年後再次寫小說,倒是發現確實很有必要做本「設定集」。那本長篇的時間跨度太大,如果不畫條timeline把發生的事件按時序逐件記下,很容易時空錯亂。開始只是寫時序,寫著寫著,記下的東西越來越多。就如鮑偉聰所言,有些根本不會在劇集裡出現的人物資料,角色設定集裡一樣會有——譬如我並沒有在小說裡寫到兩個主角的生日,但在「設定集」裡面卻是年月日俱全,因為有些情節有提到他們的年齡,有實際日子的話就一定不會計錯數。

關於寫作,陳鮑二人還提到作者的「好奇心」,他們都說寫東西的人很多時候都興趣廣泛,對許多事都感興趣。陳浩基說,他覺得對他而言,他並不需要對每樣東西都加以深入研究,只需要見過、知道它的存在就可以,等寫小說寫到的時候,再找資料細讀也不遲。這一點我非常認同。

聽他們講創作,感覺頗特別,他們的很多觀點與我個人一直以來的想法不謀而合。我覺得那應該也是很多喜歡寫東西的人會有的共通想法。情況就好比想當作家的人自然會去投稿,他們講的這些,都是嘗試過創作的人就會明白,以及經歷過的狀態。

聽這個講座,印象最深刻的是陳浩基對推理小說的熱情。他在講座裡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很多他欣賞的作家和作品。聽得出來,他很喜歡推理小說,喜歡看喜歡寫,讀到喜歡的作品就情不自禁想與別人分享,欣賞之餘亦受到激勵,渴望自己也能寫出同等優秀的作品。他提到的作品很多,我在這裡只引述一些我記得的:

—《虛擬街頭漂流記》(寵物先生/著,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作品;陳浩基說他認為那是「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舉辦至今最優秀的得奬作品,比他本人的《遺忘・刑警》還要好)
—《密室收藏家》(大山誠一郎/著;陳浩基說他對其中兩篇驚為天人,沒想過早就被千萬人寫過的「密室」原來還可以有這麼新奇的寫法)
—《小暮推理事件簿》(紫透夜/著;香港作家寫的輕小說系列,陳浩基非常推薦)
—《神探福邇,字摩斯》(莫理斯/著;同是香港作家,陳浩基說他剛開始讀,神探福邇是一個滿洲旗人)

鮑偉聰問陳浩基覺得香港和台灣的推理作家分別在哪裡,陳浩基打了個譬喻,說台灣的作家比較像武俠小說裡的名門正派,大多師承嚴格,一讀就很容易看得出來受哪些作家的影響比較大;香港的作家則常常看不出來路,卻有時盲拳打死老師父。

有觀眾問陳浩基有沒有打算向學界推廣小說,陳浩基很堅定的說「有」。他之前去過中學辦講座,希望推動學生寫作。他坦言香港目前的市場尚未能支持到大部份作家的生計,但因為全球化,作家可以在其他地方發展。他覺得這也是一條出路。

我自己對陳浩基未來的作品相當看好,並且非常期待。光是他對小說的熱情就令人覺得很值得支持。對這場講座的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在網上重溫 (粵語進行,沒有字幕)



延伸閱讀:陳浩基《13.67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