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5日 星期二

所以,英文很爛的我要去英國讀文學了




我對 Stephen King 的好感始於他那本關於他寫作生涯的自傳 On Writing。他在書裡提到,在他能夠靠全職寫作養活自己之前,他當過一陣子英文教師,那是他做過的工作裡比較安穩有保障的一份。可是正正是在身為教師的那段日子,他人生唯一一次感受到「這輩子再也無法當上作家了」的迫切危機,一堆沒能完成的草稿都塞在抽屜底。於是,他辭職了。
  
我基於非常相似的原因,最近也辭了職。辭職雖然意味著失業,可是我同時也感覺到胸口那道憋了很久的氣,終於長長地呼了出來,我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

鑑於我的一些靈異事件體驗,我一直非常抗拒讀驚慄小說或者看鬼片,所以雖然看完 On Writing 之後對 Stephen King 的作品非常感興趣,我只讀過一千零一本 The Green Mile,其他一律不敢看。直到最近我看見有人推薦他的中篇小說集《四季奇譚》,說是他恐怖小說以外的傑作,便馬上買了。果然非常好看。

第一篇「春」講述的是兩個囚犯的故事,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覺得非常感觸,很有共鳴。

其中一個角色 Red 說,所有人剛入獄時都會非常不習慣,很多人歇斯底里,可是被關了幾十年後,你就會習慣了這裡的一切,連覺得內急想要如廁的時間都被制約成一種嚴格的紀律。很多人不再嚮往自由,而是害怕外面的世界。因為他們已經脫節了,監獄裡的世界才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存在。Red 說,很多釋囚放出來沒多久就會去便利店偷東西,為了能重新住進監獄裡去。

你沒有辦法想像我讀的時候有多感觸。

這兩個角色被關在監獄裡很多年了,一個有罪一個無辜,可是無論入獄的肇因是什麼,結果都是在獄中幾十年之後,他們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前途」。他們的年紀已經太大,而且缺乏謀生技能,「自由」還有什麼意義呢?離開監獄什麼地方都能去,可是與此同時天大地大,他們卻是無處可以容身。

——這種蒼茫感跟中年轉行,是不是有點相像?

我在大機構工作了很多年,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覺得上班像坐牢。在一個規程很多的地方,你做事的彈性是很有限的。一開始當然是覺得縛手縛腳,可是人類確實是「習慣成自然」的忠實信徒,時日久了,這種缺乏彈性便轉化成「千年如一日,未來可以預期」的安穩感覺;最初令人窒息的迂腐陳舊,變成了安全感。工作千篇一律,繁瑣得令人抓狂,可是只是花時間,並不真正艱深。一開始入職時覺得這樣無聊且只用三成智力就能完成的工作,簡直是夫復何求的天下第一「筍工」,後來才知道什麼叫「自作聰明」,當你得意洋洋地覺得自己只用三成功力就能完成事務,久而久之,你的大腦也就萎縮成只剩下那還在活動的三成。

這漫長職業生涯帶給我最深刻的體會,是表面安穩的工作,實際上才最要命。你的人生就繫於這份工作,如果這間公司出了什麼意外,又或者你開罪了哪個高層,你的麻煩就大了。加上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太久,外面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陌生,也似乎越來越恐怖,你開始相信自己沒有辦法做得來別的工作。

我有好幾個朋友都在那間「因為你知道我知道的原因前途十分堪虞的航空公司做事,聽他們分享職場點滴,我常常有一種大家隸屬同一集團的錯覺,彼此文化太過相似。在現在這樣的情勢下,你問十個人大概十個都叫你早走早著,可是我聽說的故事卻是在遞了辭呈之後,又回到了「因為航空」。他們之所以無法離開,並不是因為工作愉快,事實是正好相反,有一個還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入了醫院。我問他們為什麼這樣辛苦還要留下來,一個說「做生不如做熟」,另一個說「擔心沒有辦法適應其他公司的文化」。

我真想跟你講一個「立定志向、排除萬難」的勵志故事,可惜現實生活中大部分人都不像小說角色那樣機智果斷,一往無前。如果你在同一個行業,甚至是同一間公司工作了很長的時間,要離開或者轉行,幾乎必然是一個機會成本相當高昂的決定。你不再年輕,不再是會被包容可以犯錯的二十歲,別人肯給你機會重新開始嗎?現在的工作即使有千般不好,起碼不至於朝不保夕。時勢這樣壞,轉工不是很冒進的想法嗎?尤其是如果你有家庭負擔,就更加難免自我質疑這樣是否不負責任。

上面提到的那篇小說「春」(正式名字是 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tion),裡面有一個角色叫 Andy Dufresne,入獄前本是銀行高層。監獄的世界一點也不好玩,為了自保,他耍了一點小計謀過上了比其他囚犯稍佳的日子。就在他以為一切還好的時候,噩運降臨了。他質問典獄長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典獄長答:「你以為你是誰呢?你就是一個囚犯,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與眾不同?

讀這段的時候我想到了我自己。頭幾年我在這裡也是靠一點小聰明自認漂亮靈巧地解決了一些棘手的問題,於是就自以為混得不錯,後來我遇上了「典獄長」,他也同樣給了我一記迎頭痛擊——你以為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憑什麼大家都要巴結逢迎才能生存,你卻斗膽笑別人狗腿?

他為我上了人生寶貴的一課:只要我一日留在這裡,確實跟其他人都沒有兩樣,別人要做的討好奉承,我同樣需要跟從。他本人就是狗腿界的鼻祖。跟小說裡的「典獄長」一樣,我這位上司對著我有絕對的權力,只要他高興,我的生活能馬上從人間跌入地獄。

也就是從生出了這樣的領悟那一刻起,我決心一定要辭職轉行。

我真很想告訴你我是人中龍鳳,天生才華過人,辭職轉行易如反掌。可惜我不是。在沒有人脈沒有相關工作經驗的情況下,從一個領域跳到另一個,難,相當的難。我花了頗長的時間找工作,有零星面試機會,但總是沒有下文。與此同時我也開始工餘讀一些證書課程,因為還要兼顧寫作,總覺得自己不是蠟燭兩頭燒,而是整個著了火。但因為實在很想逃離這個大監倉,便覺得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及至上年秋天《日照在陰影外》脫稿,我突然有種虛脫的感覺,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考慮了很久,反正一時三刻找不到工作,我決定去讀一年書,算是休息一下,同時希望清洗拯救我那個越來越像灌了水泥的大腦。

我本來是打算去英國讀插畫的,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臨時改成讀文學。選科的唯一標準是任性地想要讀一些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所以除了畫畫,就是文學。考慮到自己英文不好,想趁難得的機會提升一下英文水平,便決定讀點西方文學。

我沒料想到的是申請學校遠比想像中困難,因為我本科並不是讀英美文學出身,是故連很多學校的最低入學資格都不符合。上網找了很久,有沒有我可以讀的學校呢?有。排名越高的學校越不在乎你本科有沒有讀過相關科系,譬如牛津大學就「只」要求你一級榮譽畢業,讀什麼科系也沒所謂。

英國大學的碩士課程學費通常跟大學的排名掛勾,像牛津這樣的學校,讀文學碩士一年要 26,000 英鎊,而其他不錯只是不怎麼出名的學校僅需 15,000 英鎊一年。我的目標本來是後者,可惜這些學校雖然對本科畢業成績沒有要求,而且 IELTS 的分數線也相對寬鬆,我卻過不了最基本的第一關。

我當然是不可能報牛津的。我對著那個QS排行榜把英國的學校都查了一遍,我可以報名的學校是個位數。我看著名單上的那些學校,覺得自己的頭好痛。

最後報了兩間大學,報名的過程波折重重,好在幸運地兩間學校都錄取了我。於是,英文很爛的我,要去英國讀文學了。

——如無意外的話。

因為中間發生了很多狗屁倒灶的事,其實我到現在還沒有成功申請到學生簽證。等簽證到手時還能不能起行,也是未知之數。

不過總算是辭了職。辭職了就好。

辭職後我跟同事交接工作,同事抱怨說不喜歡我的工作需要那麼多的隨機應變,她只想收指令做事,別人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覺得要想來想去很麻煩。

我當下瞠目。你看,說什麼用三成智力就可以完成工作真是省力?日子久了,你連那三成,也不想用了。

現實人生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驚慄故事。







2020年8月4日 星期二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YouTube 的演算法真是非常的神奇。我不過是在看「芭蕾舞者的一天」,它下一段跑出來給我看的卻是「離婚律師的建議」,接著再自動播放的,赫然是一雙情深夫婦的真情剖白。

如果有時間,我也建議大家按這個順序看一看這兩段影片。第一段是紐約的離婚律師告訴你現代離婚率高達五成,結婚像買六合彩般在賭大小。

第二段影片則描畫了買中「婚姻彩票」頭獎的伴侶是什麼樣子的——專注的凝視、很多的愛,以及總是在相視而笑。

如果結婚就是要賭一鋪,那麼選擇正確的對象來下注應該是勝算最高的方法。

今天恰好看見一個歐洲專頁的貼文,版主兩夫妻的感情也是很好,然後你很清楚地看得出來,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好——都是出於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知易行難的「愛」、「尊重」和「關懷」。

《安娜·卡列尼娜》的開場白是什麼?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如果你想得到幸福,可能最好的辦法,是參考一下幸福的家庭都長什麼樣。

離婚律師的「婚前提醒」:



夫妻對談: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