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7日 星期四

如果「贏」不等於成功



最近看了一個 TED Talk,覺得非常感動,前後翻看了三、四次。這個短講題為 Why winning doesn't always equal success,很令人好奇的一個題目。對啊,為什麼呢?成功的定義難道不就是在競中得勝嗎?


主講的 Valorie Kondos Field 是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 (UCLA) 女子體操隊總教練,在她任職的二十九年期間,戰績彪炳,帶領隊伍贏過七次全國冠軍,她本人名列學校的運動員名人堂,還曾獲選為太平洋十二校聯盟的「本世紀最佳教練」。學生都叫她 Miss Val

但一開始的 Valorie Kondos Field,並不是現在的這個「Miss Val」。她學芭蕾舞出身,沒受過體操訓練,在 1990 年接任成為 UCLA 的總教練時,對於如何帶領體操隊毫無頭緒,於是,她模仿其他鐵血教練,用嚴、不近人情的方法訓隊員,唯一在乎的就只是獎牌。結果體操隊受不住,群起要求她改變這種令人難以忍受的作風。

Valorie 自我反省,意識到她的鐵腕或者可以培養出聽話而成績優秀的隊員,卻無法塑造 champions in life,因為要成為人生的贏家,需要的是激發出不斷自我完善的動力,而很多學生,卻是被高壓的環境逼瘋了。

Valorie 舉了兩個例子,第一個是 Katelyn Ohashi。或者大家都有看過網上瘋傳的那段比賽影片,Katelyn Ohashi 在 2019 年美國大學體育聯盟的體操比賽,獲得了perfect 10「完美十分」的佳績。那串流暢的動作她做起來是那麼的輕裕餘,而且她一直笑容燦爛,表現活力無窮。她對體操的熱情令她光芒四射。

然而在笑臉背後,實情卻是,很長的一段時間,Katelyn Ohashi 並不快樂。她是體操運動員,「理論上」來說應該身形修長苗條,但她卻一直被指責過胖,因此罹患飲食失調,加上背部、雙肩受傷,促使她在 2015 年決定接受運動員獎學金進 UCLA 讀書。這舉動意味著她放進國家隊,此後將與奧運金牌無緣,可說是提早結束了自己的職業運動員生涯。

Katelyn UCLA初見 Valorie,便直接蹦出一句:「我就是沒興趣繼續當個優秀學生了。」 後來甚至近乎挑釁地說:「Miss Val,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你叫我做些什麼,我都會對著幹。」

Valorie 花了非常長的時間贏取 Katelyn 的信任,其中一個她採取的策略,就是僅在體育館跟 Katelyn 討論體操,此外的時間,只談與運動無關的生活日常,她還鼓勵 Katelyn 享受體操以外令她快樂的事物,Katelyn 才慢慢再次找到體操的樂趣。

Valorie 舉的第二個例子,是一個更深刻的例子——Kyla RossKyla Ross 是一個非常傑出的體操選手,得過全國冠軍、世界冠軍,還有奧運金牌。有天,Kyla 走進 Valorie 的辦公室,東扯西扯地聊了一堆有的沒有,Valorie 地意識到,Kyla 一定是有些什麼想要跟她說,只要她一直細心聆聽下去,Kyla 會開口的。結果 Kyla 告訴她,自己曾經被前美國體操國家隊隊醫 Larry Nassar 性侵。這是 Kyla 生平第一次告訴別人這件事。

故事的後續發展,大家都在新聞上讀到過了——Larry Nassar 被揭發曾經性侵多名選手,最終罪成入獄。Kyla 和其他曾經被性侵的體操隊員,一同指證  Larry Nassar 的惡行。

而我們沒有在新聞上讀到的是,Valorie 在知道了 Kyla 的遭遇之後,認真而嚴地正視了這個問題,嘗試保障旗下隊員的安全。不久之後,Kyla 的隊伍在全國比賽中勝出,Kyla 告訴 Valorie,她認為她們勝出的原因之一,是她們隊伍敢於面對這個其他人諱莫如深的問題。Kyla說:「Miss Val,我覺得自己在這個賽季變得更有自信了,當我走向競技場時,我覺得自己所向披靡。」因為Valorie 願意耐心聆聽 Kyla,令她所說的,有被真正聽見。

嚴苛而高壓的訓練,不見得就是致勝關鍵。

Valorie 的結語非常精闢:我們不應該單單以勝利與否來衡量成功,因為只問勝負摧毀了很多心靈。我們都知道,要培養人生的贏家,絕對不需要以心靈創傷作為代價。

我對於 Valorie Kondos Field 的看法,有很強烈的共鳴。

我中學讀那種競爭非常激烈的「地區名校」,某程度上,我們相信成王敗寇,學業成績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指標。我的不少同學,都是公開試的「狀元」,好些老師對名列前茅的學生有著明顯的偏愛;大部分同學的為人是好的,但彼此之間仍舊有一定的競爭意識。儘管沒有明言,但我想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升學就是一種淘汰的過程:中三文理分科、中四五會考、中六七考大學,在每個階段分數不夠的人都得行人止步,無法晉級。中學讀書的壓力非常非常的大,而且常常令人覺得讀書毫無意義——老師說看不明白不要緊,背了就夠考試用。於是讀書就只是為了考試,我完全沒有學習的動力。

因為受夠了這樣的生活,讀大學時我堅持選擇了自己喜歡「但一點前途也沒有的學系。這樣雖然開心滿足很多,卻仍舊時有迷惘。那時我已經在想:是不是必須要考第一,進大公司,賺很多錢,有社會地位,才算是「成功」呢?當時我隱隱約約地覺得答案並不是這樣,卻又說不出來那怎樣才算是「成功」。

然後很多年之後,我終於知道答案了。

朋友在工作數年之後,重新回到學校,攻讀心理學。她跟我講起做分組報告的各種麻煩。這讓我想起,我讀大學時,出於興趣,也跨學系修了幾門心理學的課。

在讀其中一門課的時候,我認識了主修心理學的同學 B。我和 一組做報告。

我並不知道 的實際年齡,反正他看起來就是大我們一截。我跟他不熟,他只簡單提過自己在銀行工作了很多年,後來決定轉換跑道,毅然辭職讀書。那時多數人讀心理學都是為了要當臨牀心理學家——你知道,有「專業資格」總是比較有前途的;的志向卻在別處

有次下課後我在巴士站碰見 B我問他是不是也去地鐵站,說他不坐車,從來都是走路下。我其實一直想試試走路下山,但我是路痴,迷路迷到自己也有點怕,所以我總是坐車

聽完大惑不解:那你現在跟我一起下山。我正要走路下去,你跟我一起走,走過一次就會記得的了,很容易。其實就算是自己一個也可以,問人就好。這裡去地鐵站沒有很遠,就算走錯,頂多是走點冤枉路,你最終一定可以去到的。」

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嚴格來說,只是反映了二十歲的我,青澀而畏首畏尾,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件事的印象很深刻。我記得那時的 B總是一副定從容的樣子他看起來總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且凡是他決心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堅定地付諸實行

那時候,我覺得我羨慕 B。我大部分的同學讀書成績很好,好幾個後來拿獎學金去了牛津、哈佛這樣的學校,但我對他們沒有什麼羨的感覺。我當時說不出來我為什麼羨慕 B

現在我終於明白。我想,真正的「成功」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時候都贏,並不是做最出眾的那一個,而是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並且有能力把自己帶去想要去的地方

我在看完 Valorie Kondos Field 的 TED Talk 後,好奇地搜尋了一下 Miss Val 的事蹟,結果意外找到了 Katelyn Ohashi 的一段自白。



你看著影片中的那個女孩,從小就熱愛體操,卻因為不斷被人批評不夠好、身形不標,長得太「大隻」,而從一個樂天愛笑的小女孩變成鬱鬱寡歡。Katelyn 受傷患困擾,但她說她不怕受傷,她在乎的是那些苛刻的評論。然後她決心脫離精英運動員的行列,她遇到了 Miss Val,她重拾了體操的樂趣,再次笑得璀璨。

再熱愛的東西,一旦需要分秒計較勝負,便無法像當初那樣投入了。我們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要心裡不只是想著要贏,真是不容易,不是嗎?

Katelyn Ohashi 在 2019 年退役,告別體操界。可是她說,她發現在體操以外,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想要做。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她踏上了新的旅途。我想,那就是我眼中的「成功」了。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