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3日 星期三

Mindset:「我相信我可以進步」


(網上圖片)

Carol S. Dweck的《Mindset》是相當著名的一本書,她的這套理論教育界也引起頗大的迴響。我第一次的時候覺得推論的過程有點不夠紮實,作者一開始就說人類有兩種mindset,卻沒有講清楚這種二分是從何而來。一路讀下去,不時有種作者想盡辦法把不同故事塞進自家理論框架的感覺,所以當時看完並沒有特別想要寫書評推薦

然而隔了一段日子之後,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時在面對日常難關時想起這本書,漸漸覺得作者的一些觀點,對於人生也似乎有頗為實際的用處。是故我覺得還是可以談一談這本書

這本書主要是講學習的態度,然後引申到如何面對人生的挫折。

很多父母迷戀小孩的IQ數字,彷彿智商高就代表高人一等。然而智商測試一開始出現在學校裡,其實並不是用來辨識天才,而是想找出能力稍遜的學生,幫助他們在學業上取得進步。

——對,測智商是為了日後進步。也就是說,在最初,大家並不認為智商這個數字是一成不變的。

對於很多人來說,才能、智力都是天生的,生下來有多少,就有多少,不能改變,無法逆轉——譬如你若是沒有藝術的天份,就注定一輩子當不了畫家。完。

可是這種「傳統智慧」卻不見得是對的,有不少研究得出的結論恰恰相反。譬如這本書;譬如另一本書《Talent is Overrated》。

Dweck認為世上存在兩種思維模式:fixed mindsetgrowth mindset

簡單來說,fixed mindset支持的就是上面剛剛提過那種世界觀,認為人的才智能力在生下來那刻已成定案,聰明的人會一直聰明,蠢的那些則永遠難有成就。這些人很計較成敗得失,因為所有的成功和失敗都直接反映了他「夠不夠好」。一旦遇上挫折,反應很大,創傷很深,難以克服。他們其中有些因為覺得自己聰明過人,就鄙視努力,覺得要下苦功的人都是蠢材;遇上自己不擅長的事,更是想盡辦法逃避,因為他不能夠讓別人看見自己的不完美。他覺得別人會通過他的成就來衡量他的價值。

但並不是所有fixed mindset的人都「打天才波」,有些也很努力。只是他們努力並不是為了改善自己,而是渴望令到旁人欽羨,一言以蔽之,就是為了別人的想法而活。這樣的人,通常不享受努力的過程,常常覺得壓力很大,因為他害怕自己會輸。輸了就代表他不夠聰明、不夠好,父母和身邊其他親近的人或許就會覺得他沒有用。fixed mindset的世界比較黑白分明。

growth mindset的人對於挫折的反應遠沒fixed mindset那麼大。他們享受學習的過程,覺得最重要的並不是最後的結果,而是自己能有多少進步。他們遇上挫折,也會覺得失意,可是對於他們來說,更重要的是在這次失敗中他能夠學到什麼,下次又要如何進步。因此,他們通常能夠享受他們正在追求的事業,也比較能夠保持在事業的高峰。

書裡面有一個例子我覺得頗能概括作者的想法:九歲的Elizabeth很喜歡體操也相當有天份,她第一次參加比賽,對自己頗有信心。可惜她雖然表現不俗,卻沒有勝出,因為更多人比她更好。作者問:如果你是Elizabeth的父母,你會跟她講以下哪一番說話呢?

() 告訴她你認為她是最好的;
() 她被奪去了那些本來屬於她的獎牌;
() 安慰她體操也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 說她是有能力的,下次一定贏回來;
() 告訴她她沒有贏的本事。

Dweck認為,現代社會有很強的信念要保護小孩子的自尊心免於受傷,但上面好幾種說法長遠而言,其實都有壞的影響。

()項只是在說謊,你知道她並不是最出色的體操選手,Elizabeth自己也心知肚明。這樣說對於她未來進步根本沒有任何助益。

()項簡單來說就是叫她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我沒得獎不是因為我不夠好,而是因為裁判有問題。以後她面對自己的不足,就都會怪罪他人。

()項是教Elizabeth貶低她不擅長的東西。

()項是最危險的說法——「有能力」就能自動得到一切了嗎?她這次沒有贏,為什麼下次就可以贏回來呢?

()項聽起來很殘忍,而且也不應該講得這樣毫不婉轉,可是Dweck認為,這是一個有growth mindset的父母會向Elizabeth傳達的信息。一個有growth mindset的家長會這樣說:

Elizabeth,我明白你的感受,盡了全力但沒有贏確實很令人失望。但你知道嗎,你的能力還不夠。有很多女孩子比你練習了更久,也比你要努力許多。如果在比賽勝出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那麼你也必須要付出努力。」

如果Elizabeth只是把體操當成餘暇愛好,那沒有關係;可是倘若她想在比賽中突圍而出,她就必須付出更多。

「相信自己可以進步」,除了有助Elizabeth那樣的小孩提升自己的表現,Dweck相信還可以幫助一些不被看好的學生重拾學習的信心。

書裡有一節叫Great Teachers,提到一位叫Marva Collins的老師,她的學校往往是那些被標籤成「邊緣學生」的青少年的終點站——有個男生在四年間換了十三間學校、有個用鉛筆刺傷兒童被踢了出精神復康中心、有個八歲的用鉛筆刨的刀片到處割開同學的衣物、有人有自殺傾向、有人第一天上學就用鎚子傷人……所有人都覺得這些學童學業一塌糊塗是咎由自取——除了Collins

Collins向她的學生保證,他們全部都能夠學習,能夠學懂那些知識。她說:「我知道你們很多人無法拼寫自己的名字,你們不會那些英文字母,你們不知道怎樣閱讀,不曉得同音字,不懂得如何分音節。我保證這些你都可以做到。學校過去或者令你失望,但失敗已經成為過去,你在這裡可以得到成功。你可以有能力讀艱澀的書而且會明白它們在講些什麼。你會每天都寫作。可是你必須協助我來幫助你。如果你不付出任何努力,不能期望得到任何回報。是你必須朝著成功』前進,成功』不會自己走向你。」

那些曾經不斷被退學的學生,喜歡Collins的學校。他們對前來訪問的記者說:「學習令你的腦袋變大。」那些被主流學校放棄的學生,後來有能力套用蘇格拉底的哲學思想來分析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馬克白》。

聽起來很勵志,對不對?

我必須要說,我覺得Dweck為了強化mindset的重要性,有點過份簡化了這個世界。我們都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不完全是對的,付出的努力有時可以跟收穫不成正比,而且也不是你付出的努力比別人多,你就一定表現得比別人好,可是那種覺得「我可以學習」、「我可以進步」、「我能夠從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這樣的信念,卻可以形成一個很強韌的心理狀態。我覺得growth mindset實用的地方是教你如何面對失敗。當面對困難的時候,不要想這意味著你沒有通過考核,不要想這證明你不夠好、不夠聰明,而是想:這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學習機會,這是一個進步的空間。

那些不費吹灰之力就問鼎天下的天才只存在於神話,現實中大部份人都需要經過各種刻苦練習和不懈的努力才有他們現在的成就,而且在過程中他們絕對是百份之百失敗過。不要迷戀天才了,「天份」固然存在,也確實有高低之分,可是若不想浪費自己的天份,還是得好好練習,不斷改進吧。TwoSet Violin不是說了? “Ling Ling practices 40 hours a day.”

mindset論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看DweckTED Talk


[*註:我讀到一些批評,說其他學者無法重現Dweck的實驗結果。在學術研究的領域,如果其他研究人員無法重複某個實驗,然後得出相同的結果,那麼這個理論的可信性要大打折扣。我目前對Dweck實驗的可重複性抱持審慎觀望的態度;至於mindset這個理論,我個人的看法是,mindset的確有它的重要性,但Dweck把它誇大和簡化了。]



延伸閱讀








2019年10月13日 星期日

因為你新穎,所以你古怪


(The Impressionists and The Man Who Made Them - Trailer)

剛看了一套很有意思的紀錄片The Impressionists and The Man Who Made Them,主角不是印象派畫家,而是背後推動他們被社會接納的法國畫商 Paul Durand-Ruel

現在社會高舉創新,說創意是天底下最有價值的東西——這句話我認同——然而,人類對於真正「新穎」、「前所未見」的東西,接受能力往往很低。

譬如當年的印象派畫作。

我們如今覺得馬奈(Édouard Manet)、莫奈(Claude Monet)、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莫莉索(Berthe Morisot)、西斯萊(Alfred Sisley)和竇加(Edgar Degas)這些藝術家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但在十九世紀的法國,在他們出道後一段非常長的時間,他們的畫作乃至他們本身,都是被恥笑謾罵的對象。普羅大眾對他們的評價是:「一群瘋子在畫不知所謂的東西。」

其實嚴格來說,馬奈和竇加都不完全是印象派的一員,但因為他們一個啟發了印象派,一個受印象派影響至深,所以沒差,同樣都落入了被大眾厭惡的黑名單。

我們現在也許難以明瞭印象派為什麼會惹起那麼大的反感。他們的畫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起碼比畢加索來得「正常」。可是那是十九世紀的法國,當時大眾對藝術抱持非常傳統的審美觀。

那時候的畫家如果想要在畫壇謀得一席位,首先要得到藝術學院的認可,才可以在「沙龍」展出自己的作品。那些有份做決策的院士,卻只是把評審過程當成聯誼活動,大吃大喝之後結伴去看畫,每幅看二十秒就決定是出線還是出局,整個操作相當隨心,毫無標準可言,大部分時候都是院士在「圍威喂」,挑選自己朋友的畫作入圍。十九世紀的法國藝壇,識人好過識畫畫。

「學院派」的審美觀很單一,他們喜歡神話故事,喜歡歷史主題,喜歡那些光滑、看不見筆觸的畫風。而印象派的畫家不想延續這些老舊的套路。他們想畫新的題材,想試新的技法。

適逢「枝裝合成顏料」在當時剛剛面世,畫家第一次可以輕而易舉地帶著畫具和顏料去戶外寫生,對著真實的風景畫畫。在這些一管管的合成顏料發明之前,畫家需要自己用礦物加雞蛋磨製出各種顏色,工序繁複,而且牽涉一大堆工具,根本不可能背著顏料出門。所以舊時畫家畫畫,是真正的「閉門造車」。

但當管狀顏料出現之後,情況就有翻天覆地的轉變,去大自然寫生再無障礙。印象派畫家著迷的東西,更是從事物本身,轉移到光影變化之上去了。可是他們這樣畫畫,完全違背了學院派和一般民眾的審美標準,印象派因而受到多數人的鞭撻。

馬奈有幅非常著名的作品,叫《吹笛子的少年》。這幅畫當年也被藝術學院的評審當掉了,沒能在沙龍展出。

(Édouard Manet, The Fifer, 1866;網上圖片) 

這幾個不被傳統學院派認可的畫家無法在沙龍展出自己的作品,只好另起爐灶,自行策展,可是幾次展覽都是失敗告終。人流稀少、畫作滯銷還未算最差的情況,更壞的是觀眾聯群結隊前來恥笑他們,所有報章輿論都是一面倒地劣評如潮。那些畫家,瀕臨餓死邊緣。

在這個時候,宛如救世主一樣的畫商   Paul Durand-Ruel 出現了。他在一次畫展中看見莫奈等人的畫,非常喜歡。他親身拜訪莫奈和畢沙羅,買下了他們手邊所有畫作,並且承諾持續購買他們此後的作品,令那些藝術家可以安心創作。

但印象派的畫持續滯銷,法國大眾不喜歡這些作品。於是,在此後長達二十年的時間,Paul Durand-Ruel的畫廊只能艱苦經營,而且不斷陷入破產邊緣——因為他買入了太多印象派畫家的畫,又大多數都賣不出去。

譬如馬奈一幅現在相當著名的作品The RailwayPaul Durand-Ruel 便「持貨二十年」也沒能夠脫手。

 (Édouard Manet, The Railway, 1873;網上圖片)

然而   Paul Durand-Ruel 確實是傳奇人物,在亂世面對經濟不景等多重打擊,仍然有辦法創造奇跡。

話說他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想做畫廊,而是想參軍。但因為經營畫廊的父親身體欠佳,只得無奈接手家裡的生意。他本身是一個虔誠天主教徒,支持忠於君主。但私生活如此傳統保守的一個人,卻愛上了當時被視為離經叛道的印象派藝術,兼且矢志不渝。

Paul Durand-Ruel 終其一生皆熱心推廣他所認定的優秀藝術家,除了辦聯合展覽,他還為畫家舉行個展。雖然他並不是第一個幫藝術家辦個展的畫商,但他顯然是第一個很有系統地推廣個別藝術家的人。蘇富比的董事便這樣評價他——說他 marketing the temperament of the artist——以藝術家的獨特氣質作為招徠。

Paul Durand-Ruel 也確實努力不懈鑽研營銷之道,從他的日記可見他時刻反省自己的市場推廣策略到底有什麼不足之處:「……我發現在小型展廳展出數目少一點的畫比較好賣。像我之前的展覽,一次過展出太多印象派的精品,反而令顧客拿不定主意,看完便離開。我的場地設計令顧客寧願在別處買沒那麼好但比較貴的作品。這些畫作在我的畫廊裡展出的時候令人覺得價格太高。」好的作品固然重要,可是有辦法讓市場認識、接受這些傑作,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正如影片結尾專家這樣作結:Paul Durand-Ruel 不是影響了藝術史,而是在藝術市場發展史裡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奠定了現代藝術市場的發展模式——找到有潛質的新人,然後堅定不移地支持他們;現代的畫商,應當是獨具慧眼的「伯樂」。

Paul Durand-Ruel 對於印象派畫家近乎無限量的支持,在現在看來,有點不可思議。畫廊雖然是他的家族生意,但他其實並不是錢多到花不完的富二代。他的妻子29歲就病死了,他要獨力照顧五個孩子,打理畫廊的生意,而且還要想辦法推銷印象派的畫作,可以想像一定殊不容易。可惜,雖然他扭盡六壬,法國市場始終不買帳。

Paul Durand-Ruel 別無他法,只好去美國碰運氣。

他賣畫到美國已有一段日子,熟知美國市場的口味,那次去美國,他偷偷混進了幾幅莫奈的作品,結果賣出了!於是,他帶著360幅印象派的作品前往美國舉辦展覽。在這個時候,因為印象派的「醜聞」已經持續多年,美國人都曾耳聞印象派的「惡名」,卻還是第一次親眼得見這些作品——他們喜歡這些新鮮的、前所未見的東西。

印象派的畫作在美國銷情順利,連帶慢慢地,法國也開始有收藏家願意購買——且是用美國人開出的高價。

紀錄片看到這裡,我不期然想起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的故事——不都是一樣的嗎?在一個地方受到冷待,那麼,到別處去吧。世界上,總有懂得欣賞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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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連結:

關於Searching for Sugar Man〈「才華」這種東西〉

*我邊看紀錄片,邊禁不住微笑著想:不知道程蕊寧會不會有天也變成另一個Paul Durand-Ruel
關於賣畫、關於轉型:程蕊寧的故事



2019年10月10日 星期四

「Mensa入會沒什麼用,買東西都沒有折!」



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科技盲。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科技水平低到可恥的地步,所以我之前並沒有想到,我會寫一本和科技初創 (Startup,台譯「新創」)有關的小說。

整篇小說,是源於友人R的一句話。沒錯,就是標題那句話。

我在2017年年底,因緣際會地認識了R。那時我快要寫完《逐夢者》,忙著做各種增刪潤飾,遠沒有時間空間盤算下一本書要寫些什麼。結果在那場聚餐,R恰好坐在我旁邊。他自我介紹說正在營運一間Startup,上一間公司剛賣盤不久,現在正在做Indie Game。他問我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並沒有聽說過,也十分好奇。在我以前的生活圈子裡,就只有書蟲,大家和我一樣,科技知識淨值無限趨近零。

R聞言很有耐性地向我解釋什麼謂之「獨立遊戲」(Independent Game),還向我簡介了他們公司的發展藍圖。他們是兩個人的小型團隊,R負責寫程式,他的好朋友兼合夥人負責角色設計和電腦繪圖。遊戲的語言以英文為主,他們的銷售對象是全世界。他講述這一切的時候,整張臉是亮的,眼裡溢滿熱情。

我對Startup知之甚少,唯一的認知來自那時剛看完沒多久的「傳奇創業指南」,Peter Thiel的《Zero to One》。於是我隨口跟R說起這本書,沒想到他笑道:「這本書我也有看過!」這時我才知道,這本書似乎真的是創科界的經典。

後來不知道怎地講起「Mensa」。Mensa這個只供高智商天才入會的組織我很早就聽說過,香港Mensa最著名的會員大概是有「股壇長毛」之稱的David Webb,據講他會定期向其他會員提供心水股票號碼。Mensa算特別也有點神秘,但要說我對Mensa很感興趣,倒也不至於。

人類天生喜歡攀比,迷戀數字,「智商超過130」是很多人迷信的標籤,然而根據我讀過的心理學研究,一來「智商測試」已經被多番證實存在各種問題;二來與其說「智商」是一個固定不變的值,還不如說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可加可減的。

扯遠了。反正那時講起MensaR隨口講了一句他也是會員,我隨口問了一句:「喔,那Mensa是怎樣的?入了會有什麼可以做?」其實我聽說過他們會定期搞一些桌遊、聚餐之類的活動,跟其他有聯誼性質的組織沒什麼分別,我以為R會跟我講這些,結果他卻想也不想便答:

「入會沒什麼用,買東西都沒有折!」

我一愣。雖然這樣說很沒有氣質,可是當下我的確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那樣,雙眼發亮了。

所有我讀過關於Mensa的報導,受訪者都對能夠通過測試成為Mensa一份子引以為傲;我看過有不少人甚至說加入了Mensa才找到同類,在日常生活與其他人都是格格不入。這是我第一次聽人說在加入Mensa之後,只關心買東西有沒有折扣。

當下我決定:我要把這句話寫進小說裡。

這就是《日照在陰影外》這本小說的源起。整篇小說就是來自這一句話。

之後我看了很多關於初創的書和文章。決定主角做什麼類型的初創是最大的問題,也花了我最多的時間。

那陣子我每次見到R,都捉住他問很多關於創業的事。我想我的一臉狂熱大概曾經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我顯然這輩子都不太可能投身科技初創,但他還是很有耐性地一一解答了我的疑問。

後來有次他們幾個男生談起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其中一個明顯對智力很有要求,說:「蠢的話,再漂亮也不可以!」我取笑那個男生:「要真遇見聰明的,你恐怕又會嫌人太聰明了。」R馬上問:「什麼謂之『太聰明』?」我說:「就比你還要聰明呀。」R不假思索地答:「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要一個太聰明的,也不要蠢。我也接受不了蠢。」我很訝異。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R展現了他對智力的執著。

因為這一幕頗深刻,我就把這個偏好也寫進了小說。我寫小說很拒抗寫真人真事,符柏林並不是R,他和R之間的關聯也就僅有這一句話,和「喜歡聰明的人」,如此而已。

我想我真是走了狗屎運,在下筆寫小說期間,我竟然誤打誤撞認識了另一個做Startup的新朋友HH不是創業者,他在本地一間赫赫有名的科技初創任職軟體工程師。那間公司,正好是做AI語音分析。H的專長是NLP (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自然語言處理)

H告訴了我很多很有趣的細節,他特別提到「五十人」是一間科技Startup的分水嶺。當公司的規模超過五十人,管理模式便會開始出現轉變。因此,我把符柏林在離開的時候,的規模設定在剛剛超過五十人這樣的分界線。

我也有跟H提起《Zero To One》這本書。H說他也有看過,可是跟《Zero To One》比,他覺得對於創業有更大實際指導作用的,是Ben Horowitz的《The Hard Thing About Hard Things》。這本書我也看了,相當精彩。

科技初創我並不熟悉,我按著友人和網上的推薦讀了好幾本書,大部份都是好看到不得了,讀參考資料讀得非常開心。我喜歡這個陌生和充滿新資訊的領域,彷彿去了另一個世界旅遊。畢竟,寫小說和讀小說就是為了脫離現實,去異世界走一趟,不是嗎?

我自己相當沉迷虛構的過程,可是「現實比小說更離奇」這句話卻果然是真的。小說裡寫誇下海口,只要極少量語音檔就能用「人工智能」合成逼真的對話,寫的時候根據我的認知,這件事在現實中做起來很有難度。結果書寫好了,電子書也快要做好的時候,我才在新聞裡得悉Lyrebird這間公司的存在。據講只要給他們一分鐘的聲音檔,這間加拿大初創企業就能用那把聲音合成各式各樣的語句。我看的時候嚇了一跳,那不就是了嗎?點進官網細看,原來如果要合成完美的聲音檔,還是要有至少幾個小時長的清晰錄音檔,而且目前只限英文,且是美國口音的英文。

小說出版後我再上Lyrebird的官網,發現這間公司已經被人收購了,提供的服務似乎也出現了頗大的變動。可是LyrebirdAI合成的奧巴馬講話,還是能夠在YouTube裡找到。



我不由得扼腕。就知道小說要寫得比認知的誇張,才能真正地配合現實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