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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30日 星期五

[重訪英國有感 (二) ] 人生不是童話故事

[童話般的愛丁堡,卻不等於住在愛丁堡就能活出童話故事]

 

這次去愛丁堡的時候,剛好碰上兩件事:一是負責收垃圾的工人醞釀罷工,英國報章預言愛丁堡將出現滿街垃圾的可怕場面;二是英國出現針對外國移民的騷亂,關於英國很危險的說法甚囂塵上。

 

結果在我抵英的前一天,工會與資方展開談判,罷工暫緩,我在愛丁堡的那一個星期,街道仍然整潔;而傳說中要擴散至蘇格蘭的騷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本來說要在 Glasgow 集會,後來也是沒了下文。

 

我覺得是我幸運,朋友卻說:「我一直不覺得騷亂會蔓延至愛丁堡,蘇格蘭人根本不 care 什麼外國移民啊失業率很高啊這種事,去搞暴動還不如去酒吧醉生夢死。而且現在還正值 Fringe 呢,滿街都是外國人,要是誤中副車怎麼辦?」

 

有時我覺得愛丁堡有點像世外桃源,外面紛紛擾擾,這裡還是一片祥和。因為愛丁堡實在不錯,我的朋友都想留在愛丁堡,但要留下來,卻也是談何容易。

 

我的朋友之中,五個正在攻讀博士。學術之路不好走,沿途各種兇險,其中一個朋友,因為參與的研究項目爛尾,導師又不想費精力救她,致使她讀了兩年的博士研究出現未來無法畢業的風險。她苦思冥想良久,決定棄讀。本來她作為研究生有一點學生補助,棄讀的話就會完全沒有收入,於是她急切想要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她最想得到的那份工作卻在我們為她慶祝生日那天拒絕了她,令她禁不住當眾落淚。

 

她想要找實驗室的工作,但她專精的領域,在蘇格蘭境內工作機會並不多,很大概率要去英格蘭,甚至是北美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但她實在不想去。她在英國生活了超過十年,早幾年就是在英格蘭度過。她至今忘不了她臨大學畢業時發生過的一件事:她當時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是一個新來的亞洲人教授。這個教授英語不太好,而且明顯無法融入學校的文化,朋友猜他應該有受到其他人的排擠,反正結果就是,學期還沒完結,這個教授就丟下一切回家鄉去了,留下徬徨的她,變成了沒有人理的無主孤魂。

 

是的,學校明知道她的處境,卻沒有伸出援手,任由她自生自滅。而且最令她心寒的是,在發現自己沒了指導教授那天,她在下課後,獨自趴伏在實驗室的長桌上哭到雙肩發抖,結果一個負責管理實驗室的老師走過來,拍了拍她,冷漠道:「脫下實驗袍,掛回原處。」

 

經此一役,她決定去蘇格蘭。這只是擊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此前她還經歷過各種大大小小的事件,令她覺得自己可能不太懂得怎麼和英格蘭人相處。無獨有偶,提起英格蘭,我的幾個朋友都面有難色,委婉表示跟英格蘭人打交道「需要技巧」。

 

但英格蘭確實有較多工作機會。我一個朋友,去了倫敦工作,且獲得工簽贊助,六年後可以成為英國公民;另一個朋友,快要博士畢業,也是在英格蘭的大學找到研究員的工作。

 

蘇格蘭找工作不容易,同樣不容易的,還有「讀博士」這件事。

 

這次去英國,順道慶祝一位朋友博士畢業,他這個畢業,也是來之不易。他的研究進行順利,沒有任何問題,差錯是出在簽證上。因為要遷就 external examiner 的時間表,他的論文答辯日期被安排在他的學生簽證完結之後,他於是要申請延長學生簽證,沒想到因為他是在疫情期間入學,學校沒有給他安排通過 ATAS 的審核 (即證明學生從事的高科技研究與核武之類的大殺傷型武器無關),於是學生簽證也就無法延長。那刻,朋友驚慌失措,想著莫不是辛苦了這麼久,最後竟要毁於一旦。幸好,四處奔波之後,終於有驚無險地解決了簽證的問題。只是在此期間,一如預料,學校什麼協助也沒有提供。

 

為此我們幾個皆感嘆:作為學生,你以為你能倚靠學校,沒想到有事第一個丟下你不管的,就是學校。

 

另一個在唸博士的朋友,就是收留我的那個朋友。她這個博士唸得不很順利,主要是和導師有點溝通不良。有一天晚上,她因為壓力太大,憂心過度,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因為論文的草稿無論怎麼改導師還是不滿意,而陷入強烈的自我質疑,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是因為運氣好,而不是基於實力。這種迷失的心情,在讀博士這個漫長又孤獨的過程中,其實很常見。讀博士,真的,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如果研究的項目沒什麼資金的話,讀博還意味著會很窮。一個朋友就幽幽地跟我說:「我銀行戶口只剩下 £110 了,要捱到月底。」我能說些什麼呢?唯有安慰道:「還有兩星期不到,捱一捱就過了。」

 

真實的人生真是很俗氣的。即使是再美麗如畫的城市,大部分人的生活,也不會是一個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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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月13日 星期五

新一年,好開始——失而復得的行李


 

我的行李找到了!我終於有衣服可以穿🤡

 

在我的行李失蹤了快要兩個月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三通未接來電,不久後我的行李就神秘地出現了在我家門口,令人不禁驚嘆「傑克真是太神奇了」!

 

經過是次「行李寄失事件」,我覺得我對於「坐飛機」的奇怪知識增加了。

 

我這趟去英國,買的是舉國知名 (aka 全加拿大都知道服務爛) Air Canada。當時加航的網站只有 Air Canada + British Airways 的選項:溫哥華往返倫敦坐加航,來回蘇格蘭坐英航。這種聯營的行程安排我以前試過很多次,一直很順利,但在外國住久了,對英加兩國多少有點了解,直覺擔心這樣跨航空公司容易「中伏」,事實也證明,這真的是一個很錯的決定。

 

經此一役,我學到以下慘痛教訓:

 

  • 可以坐同一間公司就不要坐不同的公司,因為會很麻煩。譬如我回程時加航不讓我 online check-in,到底可以怎麼 check in,打電話開英航和加航,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  我在溫哥華機場發現很多印度乘客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大大隻字寫在 A4 紙上,貼在行李箱。換成是以前,我肯定覺得很奇怪,現在我完全明白。我向航空公司查問行李去向時,他們答沒我找到可能是因為「行李上綁的識別標籤弄丟了」。
  
  • 坐不同航空公司弄丟了行李應該找誰處理?答案是:最後那間航空公司。以我這次為例,因為去程最後一班機坐的是英航,就聯絡英航。英航回覆查詢的速度很快,大約是一個工作天;我也有聯絡加航求助,收到的自動回覆是回應時間需要 45 個工作天;直至今天,也還沒有任何人跟我聯絡過。
 
  • 領不到行李有兩種情況:delayed / lost。如果行李遲到,超過一定時間可以向航空公司要回買必需品的錢;如果行李一直找不到,失蹤超過 21 天後就當「遺失」處理,可以向航空公司索償。

 

這次弄丟了行李真是帶給了我很多麻煩,令我非常頭痛。因為上班太忙,完全沒有心力處理索償的問題,我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才跟保險公司和和航空公司聯絡。我出發前在加拿大買了 M 字頭那間大公司的旅遊保險,因為當時只關心醫療的問題,沒有留意行李的部分,出事後才發現保額並不高。我的朋友都說我可以同時向航空公司跟保險公司索償,但我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對方卻說我只能二擇其一,而且語氣也不太友善。後來我加拿大的朋友說,買保險的話,我應該選 BCAA

 

最後我選擇跟比較好說話的英航打交道。英航很快就賠償了我一千加元。他們沒有透露賠償的上限是多少,我英國的朋友告訴我,按歐盟規定,歐洲航空公司的上限都是 €1,300。不過英國脫了歐,可能已經不在此列。

 

有趣的是我加拿大的同事全部問我有沒有透過信用卡向銀行索償,原來加拿大很多信用卡都附有旅遊保險,只要是卡主,就可以得到保障。我同事說他們之前行程出現問題,都是向信用卡那邊申請理賠。

 

我很多朋友都說,弄丟了行李多數是機場那邊出了問題,尤其是倫敦機場前陣子極其混亂,經常上報紙。我覺得這很有道理,很可能要負責的是倫敦機場。然而這次最令我刻骨難忘的是加航的熱線有多難撥通,以及想找一個職員對話到底有多難!四十五個工作天!我的行李都回來了我還沒有等到加航的回信。

 

總結:來到了新一年,真是好!

 

2023年1月1日 星期日

[別人的故事] 我要我的幸福,我去北歐追夢


 

加拿大的徐夕夜,亞洲的新年第一天,我想講一個關於勇氣與幸福的故事。

 

文誠是我的同事,也是我在全公司最要好的朋友。文誠性格開朗,人緣很好,但他只對著熟人話多,對著關係生疏的同事,則默默地劃下一條界線,保持禮貌的距離。最初,我和文誠一點也不熟。

 

而我第一次跟文誠交談,更是出現了一個異常尷尬的情境——有天,文誠帶了些小點心請同事吃,當時我也在茶水間,他禮貌地問我要不要吃。我上班沒多久,聽人說文誠的妻子廚藝了得,便邊吃邊隨口問:「這是你太太做的嗎?」

 

現場氣氛馬上變得有點尷尬,其他同事一臉欲言又止,文誠脾氣好,僅笑了笑,道:「不是,那是我做的,而且我沒有太太,只有丈夫。」

 

我尷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幸好文誠毫不在乎,那次之後,我們反而越來越常聊天,因為很投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文誠也是亞洲人,跟我年紀相仿。他告訴我他十幾歲的時候,想跟母親出櫃,但因為他的國家風氣保守,他就婉轉地開了個頭:「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生小孩了……」結果他還沒說完,他媽媽立刻制止他:「你不要跟我說這個。」文誠馬上了悟他母親顯然一直知情,但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他告訴我:「我當時想:好吧,你不想面對就不要面對,反正我有告訴你,而你也知道了。」文誠自此就大大方方地交男朋友,轟轟烈烈地戀愛,毀天滅地般失戀。他全家都知道,但都當作沒看見。文誠不在乎;他從小到大就是一個灑脫的人。

 

文誠告訴我:「我家裡很窮,繳不起大學學費,於是高中畢業後我就出來打工賺錢。當時真的很辛苦,薪水不好,工時也很長。我知道不進修的話肯定是沒有前途的,於是白天上班,晚上唸書。這樣持續了好幾年之後我還是想去唸大學,也越來越渴望去外地闖盪,見識一下這個世界,後來我就立志要存錢去外國留學。」他研究了很久,最後選定了北歐一個國家,因為那個國家連國際生都免學費。

 

「我只存夠了第一年的生活費就出發了,心想反正錢花光了就去打工,北歐嘛,餓不死人。」離開家鄉的時候,文誠順便揮別了他的前男友。到現在每當講起那個很爛的前男友,他還是會忍不住翻白眼。

 

換成是別人,手頭僅有那一點點錢,卻要去一個離家極遠,言語不通的陌生國度,大概擔心都要擔心死了,文誠卻一派輕鬆,處變不驚。人生第一次去北歐,他沒有半點擔憂害怕,只有滿心好奇興奮。

 

在北歐那幾年,文誠一如他期盼那樣,刻苦用功地讀完了他夢寐以求的大學學位;與此同時,也在計劃之外地認識了他人生的摯愛,結了婚。

 

文誠給我看他老公的照片,甜笑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長得有點像?」文誠是亞洲人,他老公是歐洲人,坦白說完全不像,但我看見了他們眉宇之間那種心靈相通的幸福,於是我笑著點了點頭。

 

文誠之所以出現在溫哥華,是因為他老公被派駐加拿大。文誠說:「他比我聰明,讀書比我好,事業發展好我很多。現在因為他賺錢多,我賺錢少,所以家裡大部分開銷都是他在承擔。我覺得他這樣太辛苦了,我打算再去唸書,找份比較好的工作,這樣他就可以找份輕鬆一點的差事,享受一下生活。」於是文誠辭職了。

 

我哀嚎著我也想辭職,文誠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做人有時是要肯冒險的。我當年在家鄉有份穩定工作,辭職去外國唸書就等於要放棄一切,但我還是去了。如果我當時沒有去,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稍頓了一下,他續道:「你看看,這間公司的待遇明顯是不好的,還是有人因為害怕改變而留下來。我們上班不外乎求兩件事:要不求財,要不求滿足感。既然在這裡是兩樣都沒有,那麼留下來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意義呢?」

 

文誠搖搖頭:「太多人適應了一種生活模式之後就不願意作出改變,不想再冒險了;不冒險又想得到幸福,哪裡有這麼好的事?」

 

文誠開導完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便拍拍我的肩,瀟灑地跟我講再見。我目送他離去,覺得他真是連背影都寫著「自由」這兩個字。

 

做人活得灑脫,也真是一種境界了。

 

來到 2022 的尾聲,或者我該學會的是,用輕鬆的心情面對人間的挑戰。




[別人的故事]系列

〈他的動畫夢

〈憧憬與失望〉

〈「我為了來這裡,賣掉了家裡的一切!」〉



 

2022年12月28日 星期三

溫哥華沒有酒鬼



聖誕放假宅在家寫小說,雖然進度超級無敵慢,但終於感受到了睽違已久的寫作滿足感。



沒有錢,也就沒有聖誕大餐可言。平安夜自己煎了塊豬扒,炒了個菜,本來至此一切還好,心血來潮煎了隻蛋,就⋯⋯⋯⋯不要問我那隻蛋為什麼黑黑的,我盡力了。

 

這種時候就覺得,公司有聖誕餐吃真是良心表現,加入這間公司這麼久,就吃聖誕餐時覺得公司還不錯。因為顧著吃忘了拍照,所以不要問我要圖。公司選的餐廳好吃,而且酒水任飲,我卯足全力盡力喝,但酒量不好,只灌了兩杯雞尾酒就醉了,非常扼腕。溫哥華的餐廳很搶錢,公司的聖誕餐人均消費超過 CAD$250,根本天文數字,主要是酒太貴,一瓶紅酒未連稅要價 CAD$109。要命的是,這麼貴的一瓶酒還超難喝,尚不如我在英國馬莎買的特價紅酒,人家才 £8

 

說起來我就想起之前實在是太懶了,在英國拍了一堆照片完全忘了上傳。上個月去英國,一抵埗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買酒。英國所有東西價錢已經連稅,不必像在加拿大般左計右計,重點是連了稅仍比溫哥華便宜,感動到我熱淚盈眶。

 


朋友安涾娜帶我去看「棟篤笑」,其實那場 show 不是很好笑,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們醉翁之意只在酒,甫坐下馬上來一杯 mulled wine,這種暖呼呼的酒真是冬天必備聖品。兩個酒鬼飲完第一杯意猶未盡,追加了一杯 double gin and tonic,貪杯的下場就是頻頻跑廁所。看完脫口秀,眼見肯德基還沒有關門,我和安涾娜捧了一大桶炸雞回家慢慢吃。有酒有炸雞,真是快意人生啊。

 

我邊啃炸雞邊跟安涾娜抱怨我的霉運,安涾娜就在這個時候,揮舞著炸雞,講出她那句金句:「哪來的什麼壞運氣?你遇到的所有不好的事,都是因為有人犯了錯!你應該怪那些做錯事的人!」*這句話我真是受用至今,不得不說,怪罪他人遠比怪罪自己來得要爽太多。

 

在英國天天喝酒,即使住得離馬莎很遠,還是不厭其煩花一小時來回市中心扛一枝酒去朋友家開 party,實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回到溫哥華,超市沒有酒,買酒要去 liquor store,除了酒本身就貴,還要另付10% 稅金,酒癮不藥而癒,馬上回復滴酒不沾的聖人模式。


難怪朋友說:只要把酒賣很貴而且很難喝,就是杜絕酗酒的最佳辦法。

 

*關於安涾娜這套解釋壞運氣的實用理論,詳見最近網誌:

〈「有壞事發生不是你運氣不好,而是有人犯了錯!」〉


2022年12月21日 星期三

[別人的故事] 他的動畫夢

  

[圖為 Montreal 天文博物館 Space for Life 的土星與彗星公仔]


朋友桑恩是加拿大人,我和他卻是在英國認識。我們當時住同一座宿舍,經常在廚房裡遇見,邊煮飯邊聊天,久而久之就成了朋友。

 

我當時對桑恩最深刻的印象是:大冷天他竟然穿短袖!宿舍省電,暖氣不太夠,像我這種沒有用的熱帶鄉下人,無論室內室外一律得穿外套,桑恩卻把冬天當夏天過,只穿一件短袖 恤。我當時震驚不已,問他:「你不冷嗎?」他笑道:「蘇格蘭的冬天一點也不冷,跟我的家鄉沒法比!」桑恩說他來自加拿大魁北克省的 Montreal;這就是我對於桑恩與 Montreal 的第一印象——Montreal 很冷,而住那裡的人很耐冷。

 

桑恩唸動畫系,我對於動畫這個產業很感興趣,但又因為年齡的問題有點裹足不前。畢竟什麼相關訓練也沒有,現在才由零開始,難度系數似乎有點太高。桑恩卻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他常常說:「我們這一行不看年齡,只看作品集,最重要是你的作品做得夠好。」

 

桑恩的作品也確實很有水準,他邀請我去看他的畢業展,他的畢業動畫短片不但腳本寫得好,角色也很有趣。一個人包辦編劇、動畫、剪接、音效,在我看來也真是能人所不能了。

 

桑恩以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他的畢業作品還成功入圍了好幾個動畫展。要說桑恩是個有實力的動畫師,我想應該一點也不為過。

 

畢業之後我回了香港,桑恩留了在蘇格蘭。他笑言:「說不定我這一住就不走了,以後都留在蘇格蘭!」

 

再後來我去了加拿大,桑恩還是在蘇格蘭。有天我和室友聊起 Montreal,心血來潮想說不如趁長假期去 Montreal 看看?剛敲定行程沒多久,就看見桑恩宣布他要回加拿大了。桑恩發文說:「明天我就要飛回 Montreal 了,在蘇格蘭這段日子,是我人生其中一段最美好的時光。我不會跟大家講拜拜,因為我相信我們未來定必再見!」這段話令我心裡頗有觸動;我也覺得在蘇格蘭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既然桑恩要回Montreal 了,而我又正打算要去那裡看看,馬上約了在 Montreal 見。我在 Montreal 逗留的時間並不長,我們約了在咖啡館見面。天氣冷,咖啡店人滿為患,我們各手握一杯咖啡就又往外面走;桑恩說帶我逛逛他成長的社區。

 

在蘇格蘭讀書的時候我特別喜歡和朋友這樣漫無目的地漫步街頭,我們常常邊逛邊聊天,不知不覺就破了每日一萬步。自從來了加拿大之後倒是很少這樣散步了。

 

我們談起彼此的工作。桑恩很坦白:「我在蘇格蘭一直找不到工作……嗯,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但都是兼職或者 freelance。我有一段時間每個禮拜都去 Glasgow,我在那邊接了一個動畫企劃,雖然做得很開心,但只是兼職。我找了很久,都沒有辦法找到長工,他們都不想要新人,只請起碼有幾年工作經驗的動畫師。後來加拿大這邊有間動畫工作室給我聘書,我就回來了。」

 

桑恩向來樂觀開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臉上總是掛滿笑容。可是這一次,當他講起在英國求職的經歷時,臉上罕有地展現了兩分失落。

 

我倒是一直都覺得要在英國找到心儀的好工作,作為外國人是比較難的。

 

我問桑恩他現在的工作怎樣,喜不喜歡這份工作。桑恩馬上咧開大大的笑容:「很喜歡!雖然工作很忙碌,但我很滿足,我每天都很期待上班。」他哈哈笑。「畢竟我是動畫師嘛,上班就是做動畫!」我聽了不禁莞爾;對,我也覺得桑恩生來就該做動畫,這是最適合他的工作。

 

「你很幸運,找到自己熱愛,又能夠發揮所長的領域。」我由衷地說。

 

桑恩點點頭,正色道:「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我們在街上走了快四十分鐘之後,我對桑恩說:「我覺得 Montreal 的街景跟溫哥華很不一樣,這邊的感覺更像歐洲,特別像愛丁堡。溫哥華比較像北美,大街、馬路都很大很寬闊,這邊小一點,設計和大小都比較接近歐洲。」

 

桑恩笑:「對,所以我剛去留學的時候,半點不適應也沒有,感覺跟在家差不多。」

 

「我有朋友不太喜歡英國,嫌天氣太糟糕。」我說。

 

「英國天氣差?」桑恩挑眉。「叫他來 Montreal 過一個冬天他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天氣不好了!」

 

我哈哈大笑,很認同。想當年在英國讀書,降個兩度我就在那裡大呼小叫,來了加拿大之後不得不說蘇格蘭真的不算冷。

 

這種溫度差也反映在桑恩的衣著上;那天桑恩裡裡外外穿了好幾層,還戴了帽子圍了頸巾,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那麼多衣服,像隻粽。

 

那時我才明瞭:桑恩不是不怕冷,只是蘇格蘭不夠冷,如此而已。

 

後來我們聊起 CANZUK。現在有些政治團體倡議加拿大、澳洲、紐西蘭和英國應該結成聯盟,這幾個國家的英文簡寫合起來就是「CANZUK」。這幾個國家如果真的結盟的話,國民很大機會可以自由往返四國,不必再申請工作簽證。桑恩笑言:「如果 CANZUK 真的成事,我到時又累積了一點工作經驗了,我就回去蘇格蘭!」我聽了莞爾;蘇格蘭是桑恩的真愛吧?

 

跟桑恩見面後不久,我去了蘇格蘭一趟參加畢業典禮。我跟我的意大利好友小蕗談起在英國找動畫工作似乎很難,小蕗說:「我一點也不意外,動畫產業在歐洲不怎麼成氣候。」我聽罷嘆息。地方再好,不能一展所長的話,也是徒然。

 

這時我不禁想起另一個朋友對於「應該住在哪裡」的總結:「哪裡有好工作,那裡就是好地方。」

 

 

相關文章:

我的畢業典禮

 

2020年8月25日 星期二

所以,英文很爛的我要去英國讀文學了




我對 Stephen King 的好感始於他那本關於他寫作生涯的自傳 On Writing。他在書裡提到,在他能夠靠全職寫作養活自己之前,他當過一陣子英文教師,那是他做過的工作裡比較安穩有保障的一份。可是正正是在身為教師的那段日子,他人生唯一一次感受到「這輩子再也無法當上作家了」的迫切危機,一堆沒能完成的草稿都塞在抽屜底。於是,他辭職了。
  
我基於非常相似的原因,最近也辭了職。辭職雖然意味著失業,可是我同時也感覺到胸口那道憋了很久的氣,終於長長地呼了出來,我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

鑑於我的一些靈異事件體驗,我一直非常抗拒讀驚慄小說或者看鬼片,所以雖然看完 On Writing 之後對 Stephen King 的作品非常感興趣,我只讀過一千零一本 The Green Mile,其他一律不敢看。直到最近我看見有人推薦他的中篇小說集《四季奇譚》,說是他恐怖小說以外的傑作,便馬上買了。果然非常好看。

第一篇「春」講述的是兩個囚犯的故事,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覺得非常感觸,很有共鳴。

其中一個角色 Red 說,所有人剛入獄時都會非常不習慣,很多人歇斯底里,可是被關了幾十年後,你就會習慣了這裡的一切,連覺得內急想要如廁的時間都被制約成一種嚴格的紀律。很多人不再嚮往自由,而是害怕外面的世界。因為他們已經脫節了,監獄裡的世界才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存在。Red 說,很多釋囚放出來沒多久就會去便利店偷東西,為了能重新住進監獄裡去。

你沒有辦法想像我讀的時候有多感觸。

這兩個角色被關在監獄裡很多年了,一個有罪一個無辜,可是無論入獄的肇因是什麼,結果都是在獄中幾十年之後,他們已經沒有了所謂的「前途」。他們的年紀已經太大,而且缺乏謀生技能,「自由」還有什麼意義呢?離開監獄什麼地方都能去,可是與此同時天大地大,他們卻是無處可以容身。

——這種蒼茫感跟中年轉行,是不是有點相像?

我在大機構工作了很多年,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覺得上班像坐牢。在一個規程很多的地方,你做事的彈性是很有限的。一開始當然是覺得縛手縛腳,可是人類確實是「習慣成自然」的忠實信徒,時日久了,這種缺乏彈性便轉化成「千年如一日,未來可以預期」的安穩感覺;最初令人窒息的迂腐陳舊,變成了安全感。工作千篇一律,繁瑣得令人抓狂,可是只是花時間,並不真正艱深。一開始入職時覺得這樣無聊且只用三成智力就能完成的工作,簡直是夫復何求的天下第一「筍工」,後來才知道什麼叫「自作聰明」,當你得意洋洋地覺得自己只用三成功力就能完成事務,久而久之,你的大腦也就萎縮成只剩下那還在活動的三成。

這漫長職業生涯帶給我最深刻的體會,是表面安穩的工作,實際上才最要命。你的人生就繫於這份工作,如果這間公司出了什麼意外,又或者你開罪了哪個高層,你的麻煩就大了。加上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太久,外面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陌生,也似乎越來越恐怖,你開始相信自己沒有辦法做得來別的工作。

我有好幾個朋友都在那間「因為你知道我知道的原因前途十分堪虞的航空公司做事,聽他們分享職場點滴,我常常有一種大家隸屬同一集團的錯覺,彼此文化太過相似。在現在這樣的情勢下,你問十個人大概十個都叫你早走早著,可是我聽說的故事卻是在遞了辭呈之後,又回到了「因為航空」。他們之所以無法離開,並不是因為工作愉快,事實是正好相反,有一個還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入了醫院。我問他們為什麼這樣辛苦還要留下來,一個說「做生不如做熟」,另一個說「擔心沒有辦法適應其他公司的文化」。

我真想跟你講一個「立定志向、排除萬難」的勵志故事,可惜現實生活中大部分人都不像小說角色那樣機智果斷,一往無前。如果你在同一個行業,甚至是同一間公司工作了很長的時間,要離開或者轉行,幾乎必然是一個機會成本相當高昂的決定。你不再年輕,不再是會被包容可以犯錯的二十歲,別人肯給你機會重新開始嗎?現在的工作即使有千般不好,起碼不至於朝不保夕。時勢這樣壞,轉工不是很冒進的想法嗎?尤其是如果你有家庭負擔,就更加難免自我質疑這樣是否不負責任。

上面提到的那篇小說「春」(正式名字是 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tion),裡面有一個角色叫 Andy Dufresne,入獄前本是銀行高層。監獄的世界一點也不好玩,為了自保,他耍了一點小計謀過上了比其他囚犯稍佳的日子。就在他以為一切還好的時候,噩運降臨了。他質問典獄長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典獄長答:「你以為你是誰呢?你就是一個囚犯,你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與眾不同?

讀這段的時候我想到了我自己。頭幾年我在這裡也是靠一點小聰明自認漂亮靈巧地解決了一些棘手的問題,於是就自以為混得不錯,後來我遇上了「典獄長」,他也同樣給了我一記迎頭痛擊——你以為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憑什麼大家都要巴結逢迎才能生存,你卻斗膽笑別人狗腿?

他為我上了人生寶貴的一課:只要我一日留在這裡,確實跟其他人都沒有兩樣,別人要做的討好奉承,我同樣需要跟從。他本人就是狗腿界的鼻祖。跟小說裡的「典獄長」一樣,我這位上司對著我有絕對的權力,只要他高興,我的生活能馬上從人間跌入地獄。

也就是從生出了這樣的領悟那一刻起,我決心一定要辭職轉行。

我真很想告訴你我是人中龍鳳,天生才華過人,辭職轉行易如反掌。可惜我不是。在沒有人脈沒有相關工作經驗的情況下,從一個領域跳到另一個,難,相當的難。我花了頗長的時間找工作,有零星面試機會,但總是沒有下文。與此同時我也開始工餘讀一些證書課程,因為還要兼顧寫作,總覺得自己不是蠟燭兩頭燒,而是整個著了火。但因為實在很想逃離這個大監倉,便覺得無論如何要堅持下去。及至上年秋天《日照在陰影外》脫稿,我突然有種虛脫的感覺,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考慮了很久,反正一時三刻找不到工作,我決定去讀一年書,算是休息一下,同時希望清洗拯救我那個越來越像灌了水泥的大腦。

我本來是打算去英國讀插畫的,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臨時改成讀文學。選科的唯一標準是任性地想要讀一些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所以除了畫畫,就是文學。考慮到自己英文不好,想趁難得的機會提升一下英文水平,便決定讀點西方文學。

我沒料想到的是申請學校遠比想像中困難,因為我本科並不是讀英美文學出身,是故連很多學校的最低入學資格都不符合。上網找了很久,有沒有我可以讀的學校呢?有。排名越高的學校越不在乎你本科有沒有讀過相關科系,譬如牛津大學就「只」要求你一級榮譽畢業,讀什麼科系也沒所謂。

英國大學的碩士課程學費通常跟大學的排名掛勾,像牛津這樣的學校,讀文學碩士一年要 26,000 英鎊,而其他不錯只是不怎麼出名的學校僅需 15,000 英鎊一年。我的目標本來是後者,可惜這些學校雖然對本科畢業成績沒有要求,而且 IELTS 的分數線也相對寬鬆,我卻過不了最基本的第一關。

我當然是不可能報牛津的。我對著那個QS排行榜把英國的學校都查了一遍,我可以報名的學校是個位數。我看著名單上的那些學校,覺得自己的頭好痛。

最後報了兩間大學,報名的過程波折重重,好在幸運地兩間學校都錄取了我。於是,英文很爛的我,要去英國讀文學了。

——如無意外的話。

因為中間發生了很多狗屁倒灶的事,其實我到現在還沒有成功申請到學生簽證。等簽證到手時還能不能起行,也是未知之數。

不過總算是辭了職。辭職了就好。

辭職後我跟同事交接工作,同事抱怨說不喜歡我的工作需要那麼多的隨機應變,她只想收指令做事,別人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覺得要想來想去很麻煩。

我當下瞠目。你看,說什麼用三成智力就可以完成工作真是省力?日子久了,你連那三成,也不想用了。

現實人生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驚慄故事。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