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愛丁堡的時候,剛好碰上兩件事:一是負責收垃圾的工人醞釀罷工,英國報章預言愛丁堡將出現滿街垃圾的可怕場面;二是英國出現針對外國移民的騷亂,關於英國很危險的說法甚囂塵上。
結果在我抵英的前一天,工會與資方展開談判,罷工暫緩,我在愛丁堡的那一個星期,街道仍然整潔;而傳說中要擴散至蘇格蘭的騷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本來說要在
Glasgow 集會,後來也是沒了下文。
我覺得是我幸運,朋友卻說:「我一直不覺得騷亂會蔓延至愛丁堡,蘇格蘭人根本不
care 什麼外國移民啊失業率很高啊這種事,去搞暴動還不如去酒吧醉生夢死。而且現在還正值
Fringe 呢,滿街都是外國人,要是誤中副車怎麼辦?」
有時我覺得愛丁堡有點像世外桃源,外面紛紛擾擾,這裡還是一片祥和。因為愛丁堡實在不錯,我的朋友都想留在愛丁堡,但要留下來,卻也是談何容易。
我的朋友之中,五個正在攻讀博士。學術之路不好走,沿途各種兇險,其中一個朋友,因為參與的研究項目爛尾,導師又不想費精力救她,致使她讀了兩年的博士研究出現未來無法畢業的風險。她苦思冥想良久,決定棄讀。本來她作為研究生有一點學生補助,棄讀的話就會完全沒有收入,於是她急切想要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她最想得到的那份工作卻在我們為她慶祝生日那天拒絕了她,令她禁不住當眾落淚。
她想要找實驗室的工作,但她專精的領域,在蘇格蘭境內工作機會並不多,很大概率要去英格蘭,甚至是北美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但她實在不想去。她在英國生活了超過十年,早幾年就是在英格蘭度過。她至今忘不了她臨大學畢業時發生過的一件事:她當時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是一個新來的亞洲人教授。這個教授英語不太好,而且明顯無法融入學校的文化,朋友猜他應該有受到其他人的排擠,反正結果就是,學期還沒完結,這個教授就丟下一切回家鄉去了,留下徬徨的她,變成了沒有人理的無主孤魂。
是的,學校明知道她的處境,卻沒有伸出援手,任由她自生自滅。而且最令她心寒的是,在發現自己沒了指導教授那天,她在下課後,獨自趴伏在實驗室的長桌上哭到雙肩發抖,結果一個負責管理實驗室的老師走過來,拍了拍她,冷漠道:「脫下實驗袍,掛回原處。」
經此一役,她決定去蘇格蘭。這只是擊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此前她還經歷過各種大大小小的事件,令她覺得自己可能不太懂得怎麼和英格蘭人相處。無獨有偶,提起英格蘭,我的幾個朋友都面有難色,委婉表示跟英格蘭人打交道「需要技巧」。
但英格蘭確實有較多工作機會。我一個朋友,去了倫敦工作,且獲得工簽贊助,六年後可以成為英國公民;另一個朋友,快要博士畢業,也是在英格蘭的大學找到研究員的工作。
蘇格蘭找工作不容易,同樣不容易的,還有「讀博士」這件事。
這次去英國,順道慶祝一位朋友博士畢業,他這個畢業,也是來之不易。他的研究進行順利,沒有任何問題,差錯是出在簽證上。因為要遷就
external examiner 的時間表,他的論文答辯日期被安排在他的學生簽證完結之後,他於是要申請延長學生簽證,沒想到因為他是在疫情期間入學,學校沒有給他安排通過
ATAS 的審核 (即證明學生從事的高科技研究與核武之類的大殺傷型武器無關),於是學生簽證也就無法延長。那刻,朋友驚慌失措,想著莫不是辛苦了這麼久,最後竟要毁於一旦。幸好,四處奔波之後,終於有驚無險地解決了簽證的問題。只是在此期間,一如預料,學校什麼協助也沒有提供。
為此我們幾個皆感嘆:作為學生,你以為你能倚靠學校,沒想到有事第一個丟下你不管的,就是學校。
另一個在唸博士的朋友,就是收留我的那個朋友。她這個博士唸得不很順利,主要是和導師有點溝通不良。有一天晚上,她因為壓力太大,憂心過度,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因為論文的草稿無論怎麼改導師還是不滿意,而陷入強烈的自我質疑,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是因為運氣好,而不是基於實力。這種迷失的心情,在讀博士這個漫長又孤獨的過程中,其實很常見。讀博士,真的,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如果研究的項目沒什麼資金的話,讀博還意味著會很窮。一個朋友就幽幽地跟我說:「我銀行戶口只剩下 £110 了,要捱到月底。」我能說些什麼呢?唯有安慰道:「還有兩星期不到,捱一捱就過了。」
真實的人生真是很俗氣的。即使是再美麗如畫的城市,大部分人的生活,也不會是一個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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