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7日 星期一

[無聊故事系列] 那些年我遇到過的,不知道算不算有錢人的有錢人

[作為窮人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有錢人的有錢,只能放張城堡照濫竽充數一下]


坦白說題目我想了很久,因為在香港這種把萬惡的資本主義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城市,接下來要講的這幾個故事主角到底算不算「有錢人」,很值得商榷。我只能說,他們對於很窮的我而言算有錢,但肯定沒有去到富商大賈的程度;畢竟你見我現在這麼窮就知道,我是沒有可能認識李嘉誠的。

 

以下這三個故事的主角,都曾經是我的同事。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超過十年。當時我剛開始工作沒多久,對很多東西都沒什麼概念,就是那種沒有什麼歷練,人很天真的年紀。當時我們這幾 team 剛好有很多新人,大家又經常合作,久而久之就會聊一些公事以外的事。這些故事,就是這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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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逢星期三放假的少爺  H

 

在所有我目測頗有錢的同事中,最不像有錢人的可能是 H 君了,可是他最有「少爺仔」風範。H 君當時剛畢業,新入職。他彷彿完全不在乎這份工作,只是來打「風流工」。他每天上班,首先找個房間躲起來,關上門,也不開燈,兩小時後才「出關」見人。我們都懷疑他在裡面睡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上司對此從不過問。

 

反正有一天,H 君忽然逢星期三開始請假,連續請了很多個禮拜。我們問他:「你為什麼逢星期三都不在?」他沉默了一下,托了托眼鏡,一本正經道:「你不覺得一星期上五天班真是太多了嗎?我很不習慣。以前我在大學每個禮拜都有一天 day off,我覺得中間休息一下比較好。」

 

我們當時聽了當然是驚掉了下巴。

 

H 的年假很快就用完了,他的上司這時終於出面,問他:「你再放就要放無薪假了,這樣你還要放嗎?」

 

「放!」H 毫不猶疑。

 

不久後某高層在星期三放假去「睇樓」時巧遇 H,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逢星期三 H 的媽媽都要 H 陪她去看房子,因為她覺得 H 長大成人了,是時候要為他購置房產。這才是 H 逢星期三都堅持要放假的真相。

 

後來大概是買到了心水物業,H 也就終於不再逢星期三請假。詳情反正是無人知曉,H 一直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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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都是我 Daddy 不好!」〉

 

這個故事我很扼腕地並沒有親身見證,只靠同事轉述。話說新人之中有一個女孩子 A 很斯文乖巧,頗得老闆歡心。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A 常常逢星期一遲到,於是被老闆召去問話。A 一臉泫然欲泣,急切道:

 

「都是我 Daddy 不好!我就跟他說了我星期一要上班,他還是堅持要週末出海,星期一早上才回來!所有人都是星期一回來,泊岸要排隊等很久,我已經叫司機開快點的了,可是還是遲到了真是對不起!」

 

搞了半天,原來 A 的父親新遊艇剛入手,對這個「新玩具」愛不釋手,每個週末都要出海一下。但因為很多人都這樣做,星期一早上碼頭就特別繁忙,A 就是因為這樣排隊等上岸所以遲到了。


這樣的遲到原因,據說是連 A 那個打滾了二十幾年的上司,也表示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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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Trust Fund Baby

 

 

當時那堆新人之中的另一個同事 W,性格非常熱情開朗,跟我那一 team 特別熟。W 很愛買手袋,換手袋的速度是一個月一個,而且都是名牌。她並不囂張傲慢,雖然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卻沒有任何炫富的感覺。她對待名牌的態度比較像是個「就是愛漂亮東西」的小女孩,名不名牌其次,最緊要好看。

 

新人當時的月薪大約港幣兩萬多,以十幾年前來說算是不錯的薪水,可是顯然遠遠不夠 W 買手袋。有次我們兩 team 人圍在一起閒聊,一個 senior 就在聊起手袋這個話題時,趁機問 W:「老實說,你錢夠花嗎?」

 

大概因為剛畢業,W 真的很老實:「其實不夠。」

 

那個資深同事問:「那你怎麼辦?」

 

「嗯,我出世之前家裡有幫我準備一個基金,成年後每個月可以領一些零用錢。」

 

「那每個月有多少錢?」當 senior 的好處就是什麼問題都能問。

 

W 一臉不好意思,有些腼腆地說:「也沒有很多,就四萬多。」

 

我當時連世界上有「Trust Fund Baby」的存在也不知道,於是當我聽 W 這樣說時非常驚詫,心想這是什麼基金,怎麼會有基金每個月派這麼多錢。

 

「你既然有基金,為什麼還要來上班?你從基金領的錢可是你薪水的兩倍!」作為 senior,再度理直氣壯地問出了普通人很想問但不敢問的問題。

 

W 搖搖頭。「我家裡是做生意的,不過爺爺跟爸爸都覺得我沒有經商天份,生意還是由哥哥來接手比較好。其實在這裡上班我很開心他們也很滿意,無論如何是份 decent 的正經工作,不會遇到奇奇怪怪的人。」

 

「上班這麼辛苦,你家裡不心疼嗎?」

 

W 莞爾:「我爸爸說不能不做事,不做事就變廢人了。我父母就怕我游手好閒。他們是上一代的人,思想比較老土,覺得女孩子有份體面工作,比較容易找到好的結婚對象。」

 

閒聊時剛好 W 的上司也在,W 就順便提出想下星期請假。那位上司笑問:「請假做什麼?該不會是像 H 那樣去睇樓吧?」

 

W 笑道:「不是睇樓,我媽媽一早自己看完挑好了,下星期是去簽約。因為我是首置,他們想用我的名義買。」

 

「是爸爸媽媽幫忙出首期嗎?這樣也好,你要申請房貸很容易。」

 

W 搖頭。「我媽媽覺得借錢不好,不想我有借貸紀錄,所以是 full pay 買。」

 

W 的上司故作漫不經心:「最近樓市好像跌了一點,是個好價錢吧?」

 

W 燦笑:「真的很便宜!才九百多萬,一千萬不到!我媽媽很開心。」

 

我當時心裡不期然「嘩」了一聲。

 

九百多萬。

 

用現在的匯率折算,那就是一百五十幾萬加幣,一百二十萬美金,三千五百萬新台幣。十幾年前九幾百萬在普通人眼中是天文數字,當時買樓三百幾萬大家已經嫌貴,她家裡竟然就這樣一擲千金,眼也不眨地選擇全款付清。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呆住,那刻的共同心聲恐怕是:小姐,你到底為什麼還要來上班?

 

閒聊完之後午飯時間,大家一起去飲茶。一個跟 W 很要好,也很喜歡名牌手袋的同事 Q 亮出了她新買的 Prada 桃紅色包包。因為印象中名牌手袋都有點難看,Q 揹的這一個倒不錯,我於是很真誠地脫口而出:

 

「你這個手袋真好看。」

 

Q 很高興:「這是我上個月跟老公去巴黎玩時買的,現在歐羅便宜,真的很超值!」

 

「有多便宜?」

 

「才四萬多!」

 

我心忖:一個手袋要四萬多,嗯⋯⋯

 

Prada 耐不耐用?」四萬元的手袋一定要很耐用吧?

 

Q 一臉愕然。

 

事後一個跟我相熟的同事責斥我:「你怎麼會問別人 Prada 耐不耐用?名牌的重點是耐用嗎?名牌的重點是名牌啊!你以為人家沒事把名字印那麼大是為了什麼?」

 

⋯⋯我怎麼知道?作為住新界鄉下的窮人,我當時怎麼知道要怎樣欣賞 Prada⋯⋯呃,雖然我現在好像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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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我當時最關心的,是到底要怎麼把這些神奇的故事寫進小說裡,而不會被人罵:「你是不是看了太多 TVB!」

 

可惜到了最後,還是沒有成功,這些故事真是太 TVB 了。看來 TVB 的電視劇,可能有部分也是源於某些人的真實生活⋯⋯吧?? 



2023年3月20日 星期一

為什麼你就是無法辭職——所謂的「金手銬」

[圖為:當年因為工作關係去過的 The Hong Kong Club,是香港其中一個大家掛在口邊覺得最 prestigious 的會所]

 

我坐車上班的時候,只要沒睡著就都在聽 Podcast。最近聽了「科技工作講TechJobNTalk」一集討論「金手銬」的節目,我覺得很有點意思,就想在這裡簡單講一下;我覺得這也是上一篇談 Sam Altman 的訪問一個很好的補充。

 

所謂「金手銬」,來自英文的「Golden Handcuffs」,指公司利用高薪、獎金花紅、股票期權等各種金錢利益綁住人才。而既然稱得上手銬,自然是因為那份工作的本質,基於各種原因,並不那麼令人嚮往。自認戴著「金手銬」的員工,往往厭惡自己的工作,只是看在錢的份上勉強留下來。

 

這集節目的嘉賓是林宜敬,艾爾科技公司的 CEO。關於「金手銬」的定義,林宜敬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看法——以富士康為例,很多人以為富士康一度有那麼多員工自殺是因為富士康待遇很差、很刻薄,但林宜敬聽說的剛好相反。富士康的工作環境其實比很多同類型的工作都要好,正因為待遇太好,即使工作枯燥乏味至極,很多人還是無法離職,最後走上絕路。林宜敬的結論是:「金手銬不見得一定要是什麼特別高薪的工作,那可能是一份你不喜歡,但你又找不到待遇比它好的工作。」

 

定義了什麼「金手銬」,後面的討論順利展開。林宜敬認為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方法,是一開始就應該找一份自己真心喜歡的工作,那樣就可以避免將來的痛苦。

 

妙的是,在怎麼找到「理想的工作」這件事上,林宜敬和 Sam Altman 英雄所見略同:「你要喜歡它、擅長做,同時能夠賺錢。」林宜敬同時解釋了達到這個目標的難度:「可是有時你喜歡的,你未必夠擅長,這是一個問題。譬如我很喜歡打棒球,可是我不夠有天份,當不了職業選手,也就只能夠變成興趣。」要怎麼找到這三樣東西的交集點,確實一點也不容易。然而因為林宜敬和 Sam Altman 都很幸運地一早就解決了這個難題,他們也就無法提供這個「一百萬問題」的答案。

 

另一個林宜敬和 Sam Altman 都沒有觸及的問題,是如果家裡沒有錢,那麼在成功之前,到底要怎麼捱過那段需要摸索、學習,甚至經歷失敗的過渡期。林宜敬和 Sam Altman 不需要處理這個問題,因為這對他們而言壓根不是一個問題,他們的家境都相當不錯,某程度上令他們可以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時無後顧之憂。林宜敬一直強調應該做自己喜歡的事、忠於自己的感覺,但他舉的一些例子,坦白說對普通人而言並不那麼適用。其中一個主持人就忍不住笑言:「宜敬哥你就是含著金湯匙出世。」我相信林宜敬絕對是聰明又努力,但他的家境無可避免地在他這個成功故事裡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非普通人所能夠複製。

 

譬如林宜敬引用了 Bill Gates 的故事為例,說 Bill Gates 年輕時迷沉電腦,常常溜到華盛頓大學偷用那邊的設施。林宜敬是想用這個例子說明熱情對於事業的重要性,主持人卻苦笑著指出:「這個故事說明了有關係就沒關係』;普通人怎可能常常往華盛頓大學跑,卻一點問題也沒有呢?」我多麼想說大家機會均等,然而事實上,Bill Gates 其中一句最為人廣泛傳頌的金句正是:「Life is not fair, get used to it.

 

然而我並不是想要批評林宜敬,相反,聽完這集 Podcast,我很欣賞他。林宜敬很有智慧,態度誠懇開放,講的東西我全部都很認同。他提及的理想工作原則,我認為絕大部分人都適用,唯一待補的空白是:要是家境不好,到底要怎麼捱得過「成功」前的冰河期。

 

對於這個問題,我想引用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名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成功的故事都差不多,要怎麼艱苦奮鬥則是各有各的掙扎。

 

以我自己為例,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因為家庭變故,去海外讀博的計劃泡湯,臨時改變計劃出來社會工作。當時的首要任務是賺錢,什麼前途、喜不喜歡全部放一邊。當年就業市場還可以,我很幸運地找到了待遇不錯的工作,解了燃眉之急。其實很早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並不喜歡這份工作,可是因為錢真的不錯,也就「三年又三年」地做了下去,「辭職」漸漸變成了一個口號。

 

去到我真正辭職之前,我已經升過職,很快就可以再升級晉身管理層。說實話,就工作而言,那真的要算是一份很 decent 的工作了,那時我經常要跟香港的一些資深大律師打交道,他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全香港 1600 個大律師,資深大律師只有大約 100 人。同事常常笑言這幾位資深大律師都是「星球人」——「球」者,一百萬港元是也,意指他們的收入是一星期一百萬。

 

我的收入自是跟他們相距了幾百萬光年,可是對於一個文科畢業生來說,已經是很夢幻的數字。我辭職的時候看著那張「糧單」,不由得感慨:這肯定就是我人生收入的頂峰,我這一生人都不可能再賺到這種數目了。

 

除了薪水好,當時因為工作的關係,還有機會出入各種高級宴會場所,包括普通人無法踏足的各種私人會所,也算是開了眼界,見過點世面。就增加識見而言,真的不能要求更多了。雖然現實是,那些五星級酒店的精緻菜餚,吃多了還是會麻木,而且招待貴客,畢竟是不容有失,必須時時精神緊繃,一直察言觀色,該表現機智時表現機智,該裝瘋賣傻時一臉無辜,切忌惹人生厭。這樣長時間下來,我只是覺得身心俱疲。

 

——諷刺的是,因為喜歡寫作的人本身就愛留意細節,我在「揣摩聖意」方面表現不俗,也混得很不錯。

 

「喜歡」、「擅長」、「能賺錢」,舊時的工作滿足了三分之二的條件,然而因為不喜歡,還是過得非常痛苦。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金手銬」來形容它,因為要說金,它也沒有至於很「金」。可是我想和林宜敬口中的富士康員工一樣,那就是我當時能夠找到最賺錢的工作了,這就是我這種窮人版本的金手銬。

 

難以辭職的另一個原因是「在意別人的想法」,在這集 Podcast 裡也有提到。想要辭職的時候,身邊總會有人說:「你這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很多人想要也找不著,你還想要怎樣?」我最初提辭職的時候,很多人也是這樣勸我。

 

別人的勸告是不是沒有意義?不是。

 

辭職本身並不能夠解決問題,起碼不能夠馬上解決問題。我兩年多前辭職後去英國唸書,畢業後輾轉來到溫哥華,眼看快要滿三年了,依然在艱苦掙扎。

 

人間沒有樂園。現在這份工作低薪、工時長、沒有前途,最近兩個星期尤其地獄,有天在工作了超過十二個小時後,仍然未能下班。我獨自一人在場地善後,突然所有燈光全數熄滅,我嚇了一跳,卻怎麼也無法找到開關重新開燈,於是只能克難地摸黑完成工作。後來我才知道,為了節省能源,那個場地就是會七點自動關燈。

 

另一天,公司有重要活動,集團高層來訪。我負責所有雜務,包括餐飲。找了外燴公司訂了自助式午餐,對方只安排了一個職員來。那個男生一人推著三輛餐車:食物、餐具、自助餐的大餐盤、及腰高的咖啡機、茶包、罐裝飲品……三架推車滿一滿,東西疊得比天高。他不僅要開車送貨,還要負責擺桌。一個人怎麼推得動三輛餐車?我上前幫忙,佈置到一半,被人喚去做別的事,只得丟下他。我向他道歉,嘆道:「我和你一樣,只有一個人。」他搖搖頭,說:「沒關係,我習慣了。」可是因為會議提早完結,上司帶著貴賓進來時自助餐還是沒佈置好,上司當場「黑面」,臉色陰沉。

 

下午他過來收拾東西,我邊幫他把東西放回車上,邊閒聊道:「今天真是很忙碌吧?」他露齒笑:「我們天天都忙,我十分鐘前才剛吃過午飯。」當時已是下午三點多。

 

都說溫哥華種族多元,對移民友善,可是一切都是一體兩面。人力充足,薪資就有很大壓價空間。

 

我有天跟公司一個同事聊天,一聊之下震驚地發現這個條件很好的同事薪資竟然比市價低了一截。同事聳聳肩,道:「我習慣了,我很長時間都只賺最低時薪,現在我已經很感恩。」同事來自南美國家,年輕、機伶、英文好,而且是個美人。她畢業那家大學在南美排名不錯,可惜在加拿大不算數。有次我看見她和老闆開會,她一臉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說話都是順著老闆的意思,老闆說一,她絕不說二。她在做的事豈不是和我當年一模一樣?差別在於,她薪水只及我當時的幾分之一。連我也禁不住覺得,這個員工請得太值。

 

現在的人力市場,就是這麼殘酷。正如在 Podcast 裡,主持人一直笑言:「金手銬怎麼也比銅手銬好,要掙脫金手銬先得要手上有一副金手銬,金手銬快來鎖我!」

 

這樣直接相比較,我現在的工作顯然是比以前的還要糟糕。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大部分人都無法掙脫「金手銬」的原因,因為辭職的風險確實很大。當然,矛盾之處是勉強留下來也是另一種痛苦,譬如在這集 Podcast 裡,一個主持人便半真半假地笑道:「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不想上班。」不想上班嗎?這何嘗不是我的心願。當「喜歡、擅長、能賺錢」這三大要素無法重合時,工作就難免不如意。那要怎麼才能逐步邁向自己理想的職業呢?節目裡提到,其中一個可以考慮的方案,是先存一年生活費,然後辭職給自己一年時間,試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覺得這是一個可行的辦法,雖然一年時間是不是足夠,因人而異。以我為例,我顯然就需要更多時間,所以上年又重返職場賺生活費,等手頭鬆動一點再另作打算。

 

想要工作快樂,事業有點成就,我覺得始終離不開「喜歡、擅長、能賺錢」這三大要素。如果幸運地沒有家庭經濟負擔,最好是趁早開始摸索;要是不幸像我一樣窮,不得已必須先解決生存的問題,那麼我還是建議及早規劃,能換跑道就馬上換,畢竟在不適合的領域待得越久,機會成本只會變得越大。

 

 

 

相關連結

 

「科技工作講TechJobNTalkPodcast EP56 職場金手銬〉

https://open.spotify.com/episode/23DpNnbUzmd0kBwz3U9oPp?si=WXC_ZIGPTkOpPomAydW8JA

 

〈去到什麼時候才應該放棄——OpenAI CEO 的答案〉

https://novemberky.blogspot.com/2023/03/openai-ceo.html

 

 


2023年3月12日 星期日

去到什麼時候才應該放棄——OpenAI CEO 的答案

 



大概因為我看了不少關於 AI 的新聞,演算法推薦我看 Sam Altman 的訪問。Sam Altman 正是最近很紅的 OpenAI CEO 兼其中一個創辦人。而 YouTube 推薦我看的這一條影片,很妙地並不是 Sam Altman 討論 AI 的最新訪談,而是一條六年前的舊片。主持人是 Sam 的弟弟,地點是他們家後園,做這節訪談的原因是「Sam 有想法想分享但無法訪問自己」,我聽到這裡不禁挑眉,莞爾。

 

好坦白的弟弟。

 

這條題為「Sam Altman: How to Build the Future」的影片,長約 21 分鐘,出乎我意料之外,看完竟然有些感動。顧名思義,Sam 想探討的是「如何建構未來」,除了個人事業層面,他的「未來」還包括如何「影響世界」。

 

Sam 認為第一步是要花時間想清楚「自己想要做的到底是什麼」。大致而言,我們應該要找到一件事情能夠結合「你擅長的」、「你喜歡的」,以及「你能夠為世界創造價值」這三項特質,而不是單純地為了工作而工作。

 

他弟弟接著問他如何做到 work-life balanceSam 卻開始解釋努力工作有什麼好處。我看得失笑;果然是個工作狂。然而不能否認他講的很有道理:他以「複利率」為喻,說在事業發展初期,如果有努力一點,每天比昨天進步一些,長年累月下來效果驚人。Sam 又說:「人生是超級不公平的,有時你就是走霉運,能夠做的,只是善用機會,爭取最大效益 (maximize chances)。」

 

我覺得他這個「複利率」的比喻很有意思,有個好開始確實很重要。入對了行,做自己喜歡而擅長的工作,認識「同類」,慢慢建立自己的「族群」,確實都有助事業穩步向上。Sam 提供的是一個正面的例子,我呢,也有一個反面教材。畢業之後因為很多原因我並沒有選擇自己真正感興趣的行業,後來等發現此路不通,想轉換跑道,已是人到中年困難重重。往好的方向走是「複利」,往錯誤的方向跑是越滾越大的雪球。

 

Sam 在訪談中,反覆提到要相信自己:「無論有多少人告訴你,你正在做的事情愚蠢至極,你還是要堅信這件事是重要的,你最後會成功。」他弟弟問他「什麼時候才知道是真的不行了,是時候要放棄」,Sam 說「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然而他又馬上補充:「很多人都放棄得太早了……我認識很多很成功的創業家,他們都花上很長時間經營自己的 idea,直到其他人都放棄了,他們仍然堅持著。真要講放棄的話,那應該是一個發自內心的決定,而不是因為別人不看好,認定你會失敗。如果有天試到試無可試,再也想不出別的主意了,那或許才是應該放棄的時刻。」

 

聽他這席話,真有以前看熱血小說漫畫,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執。無論別人怎麼不看好,仍然堅持下去,試到最後一刻才甘心。而這,也是我覺得感動的地方吧。我已經好久沒有聽過這種主張了。自從畢業以來,我一直都採取一種非常務實的決策方式,事事以生存為第一目標。人生在世想追求的是什麼呢?這樣的問題已經好久沒有想過了。

 

當然,不能否認這某程度上有些理想主義。譬如 Sam 提到大部分人太缺乏冒險精神,認為在事業草創期,作為一個寂寂無名的窮小子是一件好事,因為在這樣的處境下反而可以承受更大的風險。我聽了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呃,這位先生,你口中的「窮」,跟普通人所理解的「窮」,怎麼看都不是同一件事吧?看一下維基百科,他母親是皮膚科醫生——好吧,此「窮」果然不同彼「窮」。

 

真正的「貧窮」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一個真正的「窮人」想要做到 Sam Altman 講的這幾點非常困難;三餐不繼的時候,所有精力都只能集中在如何填飽肚子。

 

我公司裡有些同事和我一樣是低技術勞工,薪水很不好。偶爾公司其他組別開午餐會或者搞些什麼活動訂了外燴,只要有吃剩的東西,放在茶水間,很快就會被眾人瓜分。有一次其他組開會多訂了幾個午餐盒,沒吃完,有眼尖的同事看見,馬上問:「是不是能拿來吃?」不過是短短十五分鐘的時間,我就已經聽見三個同事這樣問。他們臉上寫著的不是「貪心」,而是「飢餓」。

 

我知道他們賺多少錢,很了解他們其實不太負擔得起溫哥華現在瘋狂的物價。前陣子公司有個午餐會,包午餐,坦白說我覺得東西不好吃,然而同事都很滿意。有個年輕女同事說:「我覺得很好,免費,還有肉。」

 

好幾個同事常常覺得餓,最關心的就是什麼時候有免費食物。

 

這就是貧窮。

 

我小時候家境不好,有幾年家裡甚至窮到沒有洗衣機。我很理解那種凡事要先考慮現實溫飽層面的心態。可是在這麼多年過去之後,我想,我還是認同 Sam Altman 的這幾個建議,並且覺得這些建議對於窮人同樣適用。唯一的差別是,如果家境不好生活窘迫,規劃人生就更加需要格外謹慎,第一步的「想清楚到底要做些什麼」,尤為重要。家裡錢銀不鬆動的小孩通常一畢業就急著找工作,我當年也是這樣。沒想清楚就急著往職場跳,代價是長遠而言失去動力,也難有發展前景。畢竟,最有可能闖出一片天的選項,的確應該結合個人的興趣、能力,以及社會的需要。

 

Sam Altman 的訪問,感受最深的是他言談間對於探索世界的興奮,彷彿他有很多想要完成的目標、有很多感興趣和想要做的事,就只恨沒有時間。我想起許多年前我還在唸書的時候也曾經如此,只是後來漸漸覺得作為窮人沒有資格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想望,人生所有決定遂逐步向現實靠攏。

 

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人生是不公平的;人越大我越這樣覺得。但正因為人生是不公平的,才更加要努力為自己爭取。

 

我現在的工作很糟糕,那簡直稱不上是什麼事業了,這就是當初沒想清楚的惡果。

 

最近這一個禮拜,情況雪上加霜,工時越來越長,有一天甚至得朝 7 7 連續工作 12 小時,依舊沒有加班費。幸好爭取到了補假,算是聊勝於無。

 

期間上司還打算用「升職」作為誘餌,想我包攬下另一組的工作。我看看他開出的條件——工作量雙倍,薪水每月漲不到三百加元,剎那間,我也不知道是該好氣還是好笑。

 

恰好在這個時候看到 Sam Altman 的這個訪問,不由得覺得他說得真好——我們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工作,怎麼可以不慎選要做些什麼呢?

 

於是就心平氣和,也不跟上司爭論,乾脆計劃幾個月後辭職,放兩個月假閉關寫小說。

 

手頭這本寫來寫去也寫不完的短篇小說集,去年三月在雜誌上刊登了第一篇,現在一年過去了,我還在寫第二篇。

 

當年 George Orwell 因為工作太忙沒有時間,拖了六年才開始寫《Animal Farm》。像 Orwell 這樣的大神也花了整整六年才能動筆,像我這樣的凡人再拖下去搞不好等到死也寫不完。

 

再看一次 Sam Altman 的訪問,心情有兩分豁然開朗。

 

「人生的遺憾通常來自想做但沒有做的事」、「無論如何,都堅定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追求是有價值的」……他這些話算是老生常談了吧,但在低潮時再聽一次,還滿不錯的,起碼內心又重燃了繼續努力的鬥志。

 

 

相關連結

 

Sam Altman: How to Build the Future

 

George Orwell’s Preface To The Ukrainian Edition Of Animal Farm

https://www.orwellfoundation.com/the-orwell-foundation/orwell/books-by-orwell/animal-farm/preface-to-the-ukrainian-edition-of-animal-farm-by-george-orwell/


 

2023年3月2日 星期四

[ChatGPT] AI 不會取代作家,可是……

 


 

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一。

 

暴雪警告明明是星期六夜晚,可是星期一下午還是下雪了,而且雪越下越大。大家都開始皺眉,有些同事甚至開始收拾東西提早離開。但凡下大雪,交通就會很恐怖。有準備撤退的同事對我說:「我好幾次被困在路上差點回不了家,你也早點走吧,再晚些路上一旦有積雪,巴士就會停駛的了。」

 

我聽罷連忙問准上司,抱著電腦回家繼續未竟的工作。

 

最近非常忙,每天額外工作一兩個小時,手頭的東西還是做不完。公司精打細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太多待辦事項,我也就越來越常用 ChatGPT 處理那些不怎麼重要的文書工作。AI 確實好用,丟進關鍵字,簡單述明要求,一封又一封的電子郵件輕鬆生成,可以直接 copy & paste 寄出去。

 

就算是高階一點的實用文寫作,ChatGPT 依然派上了用場。前陣子一個朋友拜託我幫忙看報碩士用的personal statement,我看完一遍,發現了幾個語法錯誤,但那些都是小問題,真正棘手的是朋友把 personal statement 寫成了流水帳般的平鋪直述,這是寫文章的大忌。

 

改正語法錯誤容易,改動文章結構很難。我先用 Grammarly 檢查一次語法錯誤,確認沒有漏網之魚,然後再丟給 ChatGPT,叫它分析文章哪裡寫不夠好,並且指示它重寫。

 

出來的結果令人驚嘆:我們之前真是小覷 AI 了!

 

Grammarly 能夠偵測大部分的語法錯誤,但經它提示修正的句子只能確保「合乎語法」,卻不能保證「合乎語用習慣」。也就是說,如果英文不夠好,經它修正的句子還是會露餡。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便常常因為「造句奇怪」而被扣分,後來我只得採取最原始的辦法:狂讀大師的論文,背誦大師的句子結構,務求寫出來的句子不要太難看。

 

ChatGPT 呢,它完全是另一個次元的。因為是自動生成句子,所以它的改寫不單語法正確,還相當自然。而且最厲害的是,它提出的修正建議相當中肯,改寫的成品雖然說不上完美,但在結構上已經比朋友的原稿簡潔有力許多。

 

我不禁想起在英國讀碩士時的同班同學。用英文寫論文,英文能力高低自然是一個關鍵因素。大部分國際生即使英文再好,也很難與母語是英文的同學媲美。有錢一點的同學,會請 proofreader 幫忙校對;像我這種窮人,只能挖空心思用論點出奇制勝。而我其他本來就講英語的同學呢,他們當然不用花這種錢,相反,這是他們的生財之道——他們的兼職就是 proofreader。我同學告訴我,1000 字的短文,找專人校對要差不多 £100

 

文科生沒什麼好財路,我那些同學,無論將來是想當學者還是當作家,很多都是靠做 copywriterproofreadereditorghostwriter 籌措生活費。現在 ChatGPT 出來了,這幾種工作在可見的未來恐怕都將一一式微。

 

我覺得 AI 對作家、插畫家等創作者的影響不是直接取代了他們的角色;畢竟只要人類一天還有創作的慾望,這些創作者就有存在的意義。問題是,作家也好,插畫家也好,都需要時間慢慢成長,從 0 1 無法一蹴而就。如果不是家境富裕,那麼在作品成熟之前,勢必要解決謀生的問題。以前他們的寫作繪畫技能可以賣錢,現在有了 24 小時在線的 AI,普通人很難競爭。

 

AI 至此沒怎麼影響我,甚至我可以說是受惠的那一個,天天用它生成各種東西簡化工作。只是有時想起我的同學、我的繪畫老師,會有些感慨。

 

我出來社會工作之後,報讀過一些繪畫興趣班,遇過好幾個對畫畫充滿熱情的老師。他們最大的願望是全職畫畫,但創作的收入不足以支撐生活,於是另外做各種兼職。教畫畫是其一;另一條出路則是接案做商業插畫。

 

其中一個老師對我說:「有一年市道不好,我接不到什麼 job,於是我去了做學徒維修冷氣。維修冷氣原來很好賺的呢!」他笑道;說在危機過後驀然回首,發現原來當冷氣技工也是個有趣的經歷。「我給你看我珍藏的畫冊……這些畫很厲害對不對?!我總是想,要是有天我也能畫出這種水平的畫就好了,我死而無憾。」說罷又是一個燦笑。

 

想起這段對話,我有些心酸。

 

我跟朋友提起這位老師的故事,朋友很同情,卻也冷靜地指出:「但坦白說,像你老師這樣努力了這麼多年卻還是不成功,另謀出路會是更好的選擇吧。有沒有 AI,對他而言或許都是困難的。」

 

我一怔,而後對自己笑了笑。也對。

 

理智上是這樣沒有錯。

 

我第一本小說在 2018 年出版,距今五年。那本書的其中一個主題,是「到底努力到什麼時候就應該放棄」。

 

這何嘗不是對自己的詰問:你又要堅持到什麼時候才會覺得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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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