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溫哥華這樣就半年了,目前工作的試用期也已經通過,生活貌似上了軌道,然而真實的心情呢,卻跟表面上的平穩大相逕庭。
日常生活大部分時間就花在上班,我現在每天六點半起牀,因為我住的地方距離公司辦公室太遠,得花很長時間在通勤上。入秋了,日照開始縮短,早上去上班時天還是灰藍的,可以看見月亮。若是能準時下班,抵家時尚餘一點日光;但偶爾要開會或者被指派了其他工作必須加班的話,還沒回到家,天就已經黑了。
最近一次因為要開會,早上六點半出門,晚上七點才回到家,出門和抵家的時候都沒有看見太陽,那一刻,禁不住懷疑人生。
這樣的生活,以前在香港也不是沒有過過,就是因為以前也是這樣早出晚歸,才懷疑人生——那麼奮力地掙扎,繞了一大個圈,居然還是在重複舊日的生活。
現在和以前唯一的差別是:薪水差了一大截。因為不想動用積蓄,我當下的生活堪稱捉襟見肘。之前有一個月有些東西要買,多花了七百五十元加幣,結果銀行戶口結餘馬上跌到了只剩下七十六元,收到銀行低結餘額的警告,好在沒幾天又發薪了。那時禁不住覺得,每兩個星期支一次薪真是太有必要了,等到月底應該會餓死。
後來生活實在太困苦,臨過試用期的時候我跟上司提加薪——我就直接跟他說我錢不夠用,非常直接,完全沒有拐彎抹角。
當時的想法是:反正太辛苦了,如果不漲薪我就直接辭職,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我的本地同事曾經對我說,在溫哥華年薪沒有五萬五,很難正常生活。我加薪後其實還是沒有五萬五,可是因為從事的是不值錢的非技術工作,也就無法要求更多了。
前陣子朋友推薦我看了一條
YouTube 影片,講在加拿大的求職之難。影片裡的 Annette
跟我一樣讀文學出身,以前在香港當英文教師。她的英文恐怕比我好千萬倍吧;我小時候就不愛讀英文,後來進了中文系,就更加名正言順地把英文都丟到一邊。
Annette
說,因為她選擇的是比較小的城市 London,加上為了轉行而唸的 hospitality
也沒預期中有用,結果就導致她在加拿大求職非常困難。我看完之後覺得不勝唏噓。文科生找工作,現在全世界都是越來越難了;再加上人在外地,英文再好也終究不是母語,很難有辦法和本地人競爭。
——不過,也有可能不是文科理科的問題,而且全世界都有單一化的趨勢,待遇好的工作來來去去就那幾樣——譬如在溫哥華,最多人趨之若鶩的是 software
engineer;我聽來聽去大家掛在口邊的也就只有 software
engineer。
我公司有幾個同事唸電子工程出身,畢業後找不到相關工作,輾轉加入了這間公司,做一些和本科沒太大關係的東西。縱使他們是本地人在本地大學畢業,薪水卻竟然比我還要低。這幾個同事就都想再讀 computer
science,因為大部分行業的待遇都不好,唯有軟體工程師一枝獨秀。
我現在這份工作,坦白說相當雞肋,唯一的優點是好幾個同事人很不錯,我和他們也頗聊得來。偶爾週末的時候我會和他們一起去玩、去爬山什麼的——對,這裡的 hike,我覺得比較接近我心目中的爬山。
有次幾個同事想去爬「Chief」,那可是一個大名鼎鼎的遠足路線,有沒有爬過是一個重要指標,說明你的體能值。我的幾個同事興致勃勃,可惜我太弱雞,無法挑戰這種難度,他們也實在人好,為了遷就我,改成去北溫哥華的 Lynn Headwaters Regional Park。這邊的行山徑都非常專業,全部標明難度系數,我的體力值只夠應付「中級路線」,沿途爬上爬下時,還要靠同事扶我一把,簡直是標準的「百無一用是書生」。
我在英國和香港時也常常往郊外跑,習慣了沿路東看西看,找野兔看花草;在加拿大去過幾次遠足,發現本地人普遍講求速度,大部分人受不了走太慢。我的同事都身手敏捷,只是為了遷就我,無奈放慢步伐。完程時有人問全程花了多少時間,一個同事馬上說:「不要問,肯定比標準慢很多。」她並不是要責怪我,可是我也知道這樣的速度並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行山節奏。
現下已經入秋,意味著冬天也近了,同事也就興奮地聊起了滑雪和
snowboard。有幾個都說,唸中學的時候學校有安排過去學滑雪;至於學校沒有安排滑雪活動的,就跟著會滑雪的朋友一起去滑,玩幾次就學會了。這幾個同事二十出頭,每年冬天至少要滑一次雪,那是對於他們來說頗為重要的年度活動。
溫哥華人多數很為溫哥華的自然景觀感到驕傲,總說溫哥華有山又有海,得天獨厚,其他省份望塵莫及。偶爾提起其他地方,譬如 Saskatchewan,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一臉不以為然:「那邊有什麼好?那裡全是平的!」可見「山」對於溫哥華人而言有多重要。
因為有山有海,除了爬山,「Kayaking」也是一項非常受歡迎的運動,那是一種類似獨木舟,叫「皮艇」的小船。
如果熱愛運動,溫哥華應該真是人間天堂吧。可惜我是沒有體能值的無用書生。有時聽同事興高采烈地計劃各種戶外活動,我會有一點迷惘——好像在剎那之間,突然不是很肯定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不過坦白說這些也算不上是什麼困擾,畢竟運動這種東西,量力而為就好。最令我心浮氣躁的,是我開始陷入一種無比疲憊的狀態,累到無法看書,遑論寫作。有時為了擠出點時間看資料和寫幾段小說,就壓縮本來就不多的睡眠時間,我灌進肚子裡的咖啡因應該是嚴重超標了,好幾次坐著沒有動竟也心悸。
這樣的狀態確實是很糟糕的,而且都在生理層面直接反映出來了:我抵加半年,工作不過三個月,體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幾何級數直線上升,一照鏡子,面目浮腫,朋友都說:你看起來總是很累。
我確實是累了。有好幾刻,累到對一切充滿懷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堅持其實有沒有意義。
就像 Annette
在她的影片分享裡說的:「這不是我想過的生活,我還沒有過上我真正想過的日子。」想過自己真正渴求的生活,從來都不容易;作為外國人要在異地覓得理想工作,就更是難上加難。
我在蘇格蘭唸書的時候,在宿舍認識了一個加拿大同學 Z。Z 很喜歡英國,畢業時告訴我他打算留在英國發展。最近,Z 回加拿大了。詳情我沒有多問,但應該是在英國求職不甚順利。可是 Z
還是說,在蘇格蘭這幾年,是他人生其中一段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他這句說話,我非常有共鳴。
他覺得幸福的原因,肯定和我是不一樣的。但那也不是因為我們覺得英國比加拿大好,所以在英國就很開心。
到現在我還是會常常想起在蘇格蘭的那一年。那一年並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無憂無慮的童話生活,相反,一開始的時候混雜了很多焦慮、沮喪、失望與懷疑。在頭半年,我常常因為無法控制對未來的焦慮與恐懼,半夜在宿舍裡突然驚醒。
我一直不喜歡在香港的工作。從很久以前起,我就一直想轉行,但又因為過慣了那種安全的生活,所以害怕辭職。甚至到真的辭了,還是覺得怕。當時覺得,未來是暗夜,一片幽沉,什麼也看不見。
後來——真的到了很後來的後來,我才慢慢地適應了這種未知的感覺,並且漸漸覺得慶幸,慶幸自己有聽從心底最真實的願望,辭了職。
現在,在最崩潰最疲憊不堪的時刻,我總是想起英國那一年。那是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爭取到的重設人生、重新開始的機會。過去浪費了很多寶貴的光陰,我很懊悔;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不能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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