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到大運氣都不怎麼樣,參加抽獎是逢抽必輸。最經典的一次,是小學班主任去歐洲旅遊,買了一堆手信回來送學生。派贈的辦法是抽籤,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差別只是抽到哪一份。我抽到的東西是:一塊只有小學生姆指大小的擦紙膠。我看著那塊橡皮擦,又看看其他同學的杯子、鎖匙扣、特色文具,有些困惑眼前這塊橡皮擦到底「歐洲」在哪裡,結果老師有些抱歉地跟我說:「我記錯了人數,紀念品買少了一份。」我愣住。所以,這個擦紙膠,原來真的不是歐洲的東西,只是隨便要來湊數的,一班四十幾人,我就中了那四十幾分之一的機率。好像也是自從那時起,我開始意識到,我從娘胎自帶的運氣,應該不太好。
去到今年,我運氣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低谷。從年頭起就發生了一堆鳥事,包括突然進了一趟醫院做了個手術。最近開始上班,有天早上去公司途中巴士就突然停下來不開了,前面是長長的車龍。等了很久,巴士司機對我們說:「前面森林大火,封了路。你們下車走路去其他站坐其他交通工具吧。走路應該比較快。」於是,我默默地下車走路去上班,中途還得越過及腰高的雜草叢,簡直有一種披荊斬棘的感覺。想當然爾,是日上班遲大到。
但在抵達加拿大之後,最崩潰的事,還是要數我那無緣無故被銀行轉了去別的銀行帳戶的七千元加幣。在我跟銀行周旋了幾個月之後,結果出來了:銀行給我入帳一千多元,說「那個戶口就只能追回這些錢」。我看著那連原本金額五分之一都不到的數目,堪稱目瞪口呆。
我的室友從頭到尾目擊整件事的經過,也是覺得十分震驚。她對我說:「你總是掛在口邊說人生在世,運氣好最重要,我一直覺得你這不是廢話嗎?現在我懂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我想,沒有經歷過長年霉運的人,確實很難理解運氣的重要性。
「運氣」這種東西的最大特質是:你沒有辦法控制自身運氣的好壞。讀書或許可以將勤補拙,但運氣卻很難透過後天努力作出改變。人生的各種倦怠與無助,大概都起源於這些「無能為力」的感覺。所以我一直都很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很相信風水命理,因為風水命理既解釋了運氣的機制,也提供了改變的渠道。我記得有次我和一個篤信風水命理的朋友談及「算命」這個話題,朋友可能覺得我的問題是在挑戰她的信念,不無尖銳地回應道:「很多人都不信,我希望等你願意相信的時候不會是已經太遲。」
我當刻有點訝異;然而與其說信與不信,倒不如說我個人並不是特別喜歡「命理」這套想法。
等將來人生閱歷再多一點,我應該會想寫一本關於「命運」的小說。人生所有事情是不是打從人呱呱墜地就已經全部決定好了;我一直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除了這一堆莫名其妙的鳥事,好在最近還是有一些好消息。
之前談到有朋友在英國工作時遇到一點麻煩,需要接受紀律聆訊,最近結果出來了,是個好消息——大部分指控都不成立又或是被僱主那邊撤回了,雖然最後朋友還是收了一個書面警告,但仍然比本來設想的最糟後果要好上很多。朋友說,連律師也說她幸運,因為惹上這種麻煩通常結局都會很慘烈。我和其他幾個朋友倒是覺得,運氣以外,很重要的一點是她後來有重新振作,據理力爭,令那間公司意識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並不可行。我覺得有時真是滿殘酷的,一開始她的僱主擺明覺得她年輕不懂事,性格又溫順,夠好欺負,於是一收到投訴,馬上就把矛頭都指向她,公司那邊卻什麼事都撇清關係。
朋友隻身赴英求學,家人都在遙遠的他方,早就有點想家了,加上她在英國求職、工作都不很順利,遇到這種飛來橫禍,不免心灰意冷。不久之前她就一直跟我們說,她累了,決定收拾行裝回家鄉。
可是我們幾個都覺得,沒有做過的事無論如何不能承認,這隻「死貓」不能生吞。她消沉了一陣子之後,打起精神,蒐集證據進行抗辯,一一列出公司這邊的不當行為。她說聆訊那天對方被她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小白兔急了,竟然也會咬人,而且還咬得他們頗痛。席間,對方的代表越聽越神色凝重,後來,他們甚至在結果出來前就撤回了一部分的指控。最後的聆訊結果,朋友雖然說不上是全身而退,但起碼沒有蒙上永不磨滅的污點,算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們幾個都很替她高興。她本人也可算是撥開雲霧見青天。
我想這也是我個人不熱衷命理之說的原因。運氣好是最重要的,運氣好一開始就不會遇到這種無妄之災。可是萬一運氣不好,除了與命運纏搏到底,在我看來也就似乎別無他法。對未來抱持一點未知之數,大概才更有一點想要戰鬥至最後一刻的勇氣。
另一件令我覺得很高興的事,是一個在英國認識的朋友來加拿大探親,順道去了溫哥華探我。見到她的那天,我非常非常開心。我們互道了近況,她在知道我的新工作並不十分如意之後,很溫柔地安慰我,說:「我懂!19 年的時候我剛要畢業,室友突然搬走了,我要獨個支付整間公寓的租金,而且更雪上加霜的是,後來 COVID
殺到,經濟蕭條得不得了,我千辛萬苦才在大學找到工作,沒想到那份工作很辛苦,主管也很不近人情。我要通勤兩個多小時去上班,下班回到家已經快要九點了,我那時也在想:這和我想的不一樣!可是為了有錢交租,那樣的日子我還是一咬牙忍了下來。真的我懂,人生就是會有這種低潮。」
我聽完禁不住微笑,確實因為她的話感到了很大的安慰。我們見面那天,在一家蛋糕店吃完蛋糕之後,去了 Science
World 那邊的 False
Creek 散步。我一直喜歡水,酷愛各種海洋湖泊,聽著朋友的話,看著一片微波粼粼,覺得胸中的鬱悶消減了不少。
我在英國認識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一直覺得能夠認識他們很幸運。舊讀者大約都知道,我讀書的第一個學期十分不順利,後來是因為被一個歐洲學生放鴿子,我得自己過聖誕節,才因緣際會認識了這一班朋友。人生有時就是這樣,充滿各種意外。
臨道別時,朋友說:「哪天你回愛丁堡,可以住我那裡,什麼時候都歡迎。」她說了好多次。
我喜歡她的用字——「回去」;愛丁堡確實是我的另一個家。
朋友離去後,我沿著 False
Creek 又走了一小段路,看著那片水光瀲灩,我想起還在蘇格蘭的時候有次和幾個朋友去海邊玩,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當初沒有辭職離開香港,就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認識到他們。
我想就是為了這些可能很美好的未知未來,我願意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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