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1日 星期二

2019年的最後幾天都在看些什麼 (下)



()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李偉才的故事是一個傷感的故事。

我在幾年前就看過李偉才的報導,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引用了杜甫的名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來表現生與死之間,最遙的距

這句詩出自《贈衛八處士》,所謂的「參」與「商」是指「參星」(在獵戶座) 和「商星」(在天蠍座),獵戶座是冬季星座,天蠍座是夏季星座,參商這兩顆星不會同一時間在星空裡出現,參星昇起,商星就落下。李偉才醉心天文學,素愛觀星,以此為喻,對他本人來說,自是最為深刻。

張小嫻有句金句流傳甚廣:「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這話也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跟李偉才的這番領悟相比起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的哀悽似乎多了一點厚度。

李偉才讀書成績很好,港大物理系一級榮畢業。他畢業後在香港太空館和天文台工作過,熱愛科學,也熱心推動科普。他有個筆名叫李逆熵,寫過很多科幻小說和科普讀物。他三十八歲的時候去澳洲讀博,有信心可以在地球的另一端闖出一番事業——而事實上,他在澳洲的發展確實不錯。他憶述當年在澳洲重投校園,女兒才幾歲大,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時常陪著她,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他說,那是他人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這樣的履,聽起來壓根就是「人生勝利組,生活理應非常幸福。可惜真實的人生往往是一波三折,他移民澳沒幾年,妹妹李汶靜罹患腸癌,為了方便照顧她,他回流香港。李汶靜就是在訪問李鵬時,因為六四,曾經作出無聲抗議的那位前TVB新聞主播。李偉才在一篇報導裡談到,妹妹臨終前,告誡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銘記心中。妹妹最後在2000年不敵病魔逝世,然後在2011年,李偉才的獨生女李天蔚在參加完中大物理系迎新營之後,跳樓自殺,享年十九歲。他們兩父女感情很好,李偉才受到非常大的打擊,在女兒過世後三個月,他開始寫信給她,一直寫到她二十三歲生忌當日才停止,前後一共寫下六十封信,部份收錄在《天天天晴——給女兒的五十封信》。命運的打擊往往很殘酷地,總是接二連三。

前天看到李偉才的訪問,訪問的日期是兩年前。李偉才說,這件事把他整個人都打碎了,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真正復元,那股悲痛是永的。女兒只遺下「對不起,我走了這六個字便一躍而下,尋死的真正原因他大概永遠不得而知。他只能猜測,或者是隱性精神病。

他在女兒過身之後,投入參與各種科普推廣活動:教學、寫文章,主持網台節目,多軌並行。他說:「因為決定了要活下去,就只能好好地活下去。

看完訪問,我想起李怡的話。人生充滿各種厄苦,要一直抱持樂觀心態,委實不容易。可是悲觀不等於消極。悲觀的同時,還是可以積極地做人。人畢竟只活一次,最後終歸要死去。把握有限的生命,大概就是最理想的人生態度了。



() 清水裕子Yuko Shimizu

(圖片來源:The Affairs 週刊編集)




清水裕子是相當著名的插畫師——正確來說,有兩個很出名的「Yuko Shimizu,一個是Hello Kitty 的創作者;另一個畫風很不 Hello Kitty,但因為常常被人誤認,不得不在Facebook Page 標明自己沒有畫過 Hello Kitty

我喜歡的是後者。

之前已經見過清水裕子的畫,但還是最近才讀到她的生平。生於1965年的清水裕子和大部份的亞小孩一樣,雖然從小已經喜歡畫畫,可是因為家裡反對,只好順應父母的意思進了商學院,畢業後在日本一家大企業上班,從事公關工作。如同那個年代大部分的日本大企業,她那間公司的薪水優渥,福利很好,而且還像公務員那麼穩定,可以做上一輩子不用擔心被炒魷。可是她在三十歲的時候遇上兩個惡魔似的老闆,職場生涯變得非常痛苦,她於是反思:這樣的生活我難道要過上一輩子?

因為答案是「NO,她決定存錢去美國讀藝術。到她攢夠學費可以去讀書的時候,她已經在這間大公司工作了十一年。她去讀藝術時三十四歲,班上的同學才十九歲。記者問她有沒有想過把畫畫當成業餘興趣就算,她答:「待在企業裡的十幾個年頭我的確把藝術當興趣,卻無法真正獲得滿足。有時候,人生需要放手一搏。」她為了確保自己可以在紐約生存下來,制了非常嚴謹的理財計劃,畢業後,手上剩餘的錢仍然足夠她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生活半年。

清水裕子的故事給我帶來非常大的啟發。這大概是對於我個人來說,在2019年聽過最具啟發性的故事。因為我和清水裕子一樣,曾經也在自己的理想與看似實際的職業之間,選擇了後者,可是上班的日子真是非常的不快樂,於是我在兩年前成立了一個臉書專頁,重新開始寫東西。雖然決定了要轉換跑道,也從一開始就知道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就只有寫作,可是心裡還是不時會浮現缺乏信心的忐忑。清水裕子倒是示範了一次何謂「一往無前

在美國讀藝術是很貴很貴的,學費是天文數字。她工作了十一年便存夠學費、生活費,證明那份工作的薪水確實很不錯。再加上她當時三十四歲,在那個年代的日本,恐怕已經被認定為「年紀很大,沒什麼可能可以重頭再來的了。她卻還是有勇氣跳出本來的舒圈,去異國重新開始,實在令人敬佩。

或者這就是我們常常掛在口邊的「性格決定命運。她達成了自己的理想,除了因為有才華,還因為她勇敢,而且毅力過人。


() 2019年逝去的藝術家留給世人的話

紐約時報做了一個這樣的專題,在藝術家的座右銘下面,列明了出生年份。讀的時候,忽然瞥見一個1998年,在一堆19203040之間,顯得格外刺眼。

1998年生,2019年去世,年僅二十一歲,很難不令人心生惋。可是「脆弱與「難以逆料,卻是生命的兩大特質。

2019年,你有沒有在過你想過的生活呢?


延伸閱讀

李偉才的訪問:

清水裕子的訪問:

清水裕子的Instagram

2019年逝去的藝術家,以及他們留給世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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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