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31日 星期六

[重訪英國有感 (三) ] 我要何去何從

 

[攝於愛丁堡 Waverley 火車站附近,是以前從宿舍去王子街的必經之路]


最近在學怎麼用 Marvelous Designer,越學越起勁,越用越歡樂。

 

Marvelous Designer 是一款專門針對衣物服飾製作的3D 軟件,用電腦模擬衣物穿在角色身上時的各種皺摺。這個軟件用起來有點像做裁縫,原理很相似,只是布料和針線都是虛擬的。現實中我手工不濟,以前家政課學織毛衣,沒織兩行就把針步完全織錯了;沒想到在虛擬的世界,我居然做得還不錯。

 

上個學期其實就在學 Marvelous Designer,只是我很快就放棄了,覺得好難好煩,總之不想學。

 

差別是什麼呢?可能是——我剛剛去完愛丁堡參加完藝穗節回來。

 

我知道這個答案聽起來令人很無言,叫人很想翻白眼,可是,我覺得,這真的就是轉變的原因之一。

 

是的。之一。

 

除了因為去完 Fringe 心靈滿足,還因為搬家後運勢轉趨正常,終於不必每天應付一堆雞飛狗跳的無厘頭天降橫禍,而且新家還很好住,每天都睡得很好。

 

生活就是這樣的,一個整體。

 

我為什麼會來溫哥華學 3D Art 呢?除了因為朋友推薦,也因為我還在愛丁堡讀書時學過幾個月,覺得感興趣也有一定滿足感,所以最後才決定花那麼多精力搬來溫哥華,讀完一整個專業訓練課程。

 

然而,舊讀者都知道,我讀這個專業課程讀到滿腹挫敗感,甚至堪稱意興闌珊,幾次在退學的邊緣掙扎。不單讀者看得一頭霧水,心想這是何苦來哉,連我自己也充滿懷疑,不明白為什麼會跟最初的認知差那麼遠。

 

現在回頭看,我想那是因為,生活是一個整體,不能靠單一的項目支撐起全部。

 

我來了溫哥華兩年多不足三年,頭兩年的生活非常不愉快,而且是一天比一天不愉快,頂點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並不是一個重視節日的人,以前也不怎麼慶祝聖誕節,只是人在異地,而且是一個自己有點適應不良的異地,總是渴望聖誕快樂——其實也挺反智的,平日不開心怎麼聖誕就會忽然開心起來?但反正,那個聖誕是我人生過過最糟糕的聖誕,我甚至在想,我以後也不想在溫哥華這個鬼地方過聖誕。這和我那一年的生日願望一致——希望以後也不用在溫哥華過生日。

 

在溫哥華的生活為什麼過得這麼糟糕,太多前因後果,唯一簡單直接的是那極度兇猛的負面情緒。我記得,那時在看 Netflix 的《The Crown》,有一集講戴安娜情緒失控,其他皇室成員在背後議論這件事,其中一個,好像是瑪嘉烈公主吧,她說了一句大概是這樣的對白:「她太不開心了,人抑鬱的時候會做很多瘋狂的事。」這一句話擊中了我。我覺得自己當時就處於這種瀕臨崩潰,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邊緣。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可是這確實就我當時精神狀態的寫照。

 

朋友勸我:「不開心便不要留下來。」可是,不留下來,我要去哪裡呢?人可以不談論政治,政治卻不會放過任何人。無論是留在溫哥華,還是回香港,對於我來說,都不是好的選項。

 

我剛到溫哥華的時候,去參加 meetup event,好幾個當地人跟我說:「溫哥華是一個很寂寞的城市。」我當時很詫異,也很疑惑,問來問去也沒弄明白溫哥華寂寞在哪裡。在溫哥華生活兩年之後,這居然也成為了我的總結。

 

不是因為在溫哥華沒有朋友,而是有朋友在身邊還感到深刻的孤獨感,那才是更可怕的寂寞。

 

劉索拉有本書叫《你活著因為你有同類》,書的內容我早已忘光,就記住了書名。我這次去愛丁堡借住朋友家,她室友也在唸博士,唸的是建築。她的書桌上放了兩本村上春樹小說的英譯本,我很驚喜,跟她聊村上春樹。我不是村上迷,但真的好久沒有遇到過看村上小說的人了。

 

臨離開愛丁堡的前一天,我沒跟朋友一起去看表演,而是獨自去了逛美術館。愛丁堡有非常多免費的博物館,我那天一口氣逛了四個,從傳統油畫到當代裝置藝術,我都貪婪地沒有放過。

 

我身在加拿大的朋友笑我「總是喜歡這種貴族才喜歡的東西」。文學跟藝術都是普通人不該接觸的玩意麼?但在愛丁堡,這些都是免費的,我去看畫展沒花一分錢。

 

當然,我明白這就是不同城市的不同特質,反過來,想在愛丁堡看冰上曲棍球也是緣木求魚,因為愛丁堡的天時地利人和並沒有成就輝煌的體育事業。

 

坦白說,我是有想過要不要搬去愛丁堡長住的。但人在情緒平穩的時候,理智就會回籠。愛丁堡的物價雖然還是比溫哥華低,但證簽、搬遷等各種費用加起來,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在溫哥華的生活開銷太大,這兩三年下來,手裡已經沒有什麼餘錢。再者,就這樣回去的話,根本沒解決一開始的最大問題——我在愛丁堡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以前想著溫哥華失敗了還能回愛丁堡,不過是自我安慰。資源有限,作出抉擇那一刻,就意味著只能是二選一。

 

所以,我現在到底是要何去何從,老實說,我也並不知道。可能還是得先看看能不能順利畢業,其他的之後再算。

 

但這一刻,我很慶幸,這個書唸起來終於有點從前的影子;我做功課,終於不是一種只想交差了事的心情;曾經混亂崩潰的異國生活,終於有了一點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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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30日 星期五

[重訪英國有感 (二) ] 人生不是童話故事

[童話般的愛丁堡,卻不等於住在愛丁堡就能活出童話故事]

 

這次去愛丁堡的時候,剛好碰上兩件事:一是負責收垃圾的工人醞釀罷工,英國報章預言愛丁堡將出現滿街垃圾的可怕場面;二是英國出現針對外國移民的騷亂,關於英國很危險的說法甚囂塵上。

 

結果在我抵英的前一天,工會與資方展開談判,罷工暫緩,我在愛丁堡的那一個星期,街道仍然整潔;而傳說中要擴散至蘇格蘭的騷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本來說要在 Glasgow 集會,後來也是沒了下文。

 

我覺得是我幸運,朋友卻說:「我一直不覺得騷亂會蔓延至愛丁堡,蘇格蘭人根本不 care 什麼外國移民啊失業率很高啊這種事,去搞暴動還不如去酒吧醉生夢死。而且現在還正值 Fringe 呢,滿街都是外國人,要是誤中副車怎麼辦?」

 

有時我覺得愛丁堡有點像世外桃源,外面紛紛擾擾,這裡還是一片祥和。因為愛丁堡實在不錯,我的朋友都想留在愛丁堡,但要留下來,卻也是談何容易。

 

我的朋友之中,五個正在攻讀博士。學術之路不好走,沿途各種兇險,其中一個朋友,因為參與的研究項目爛尾,導師又不想費精力救她,致使她讀了兩年的博士研究出現未來無法畢業的風險。她苦思冥想良久,決定棄讀。本來她作為研究生有一點學生補助,棄讀的話就會完全沒有收入,於是她急切想要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她最想得到的那份工作卻在我們為她慶祝生日那天拒絕了她,令她禁不住當眾落淚。

 

她想要找實驗室的工作,但她專精的領域,在蘇格蘭境內工作機會並不多,很大概率要去英格蘭,甚至是北美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但她實在不想去。她在英國生活了超過十年,早幾年就是在英格蘭度過。她至今忘不了她臨大學畢業時發生過的一件事:她當時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是一個新來的亞洲人教授。這個教授英語不太好,而且明顯無法融入學校的文化,朋友猜他應該有受到其他人的排擠,反正結果就是,學期還沒完結,這個教授就丟下一切回家鄉去了,留下徬徨的她,變成了沒有人理的無主孤魂。

 

是的,學校明知道她的處境,卻沒有伸出援手,任由她自生自滅。而且最令她心寒的是,在發現自己沒了指導教授那天,她在下課後,獨自趴伏在實驗室的長桌上哭到雙肩發抖,結果一個負責管理實驗室的老師走過來,拍了拍她,冷漠道:「脫下實驗袍,掛回原處。」

 

經此一役,她決定去蘇格蘭。這只是擊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此前她還經歷過各種大大小小的事件,令她覺得自己可能不太懂得怎麼和英格蘭人相處。無獨有偶,提起英格蘭,我的幾個朋友都面有難色,委婉表示跟英格蘭人打交道「需要技巧」。

 

但英格蘭確實有較多工作機會。我一個朋友,去了倫敦工作,且獲得工簽贊助,六年後可以成為英國公民;另一個朋友,快要博士畢業,也是在英格蘭的大學找到研究員的工作。

 

蘇格蘭找工作不容易,同樣不容易的,還有「讀博士」這件事。

 

這次去英國,順道慶祝一位朋友博士畢業,他這個畢業,也是來之不易。他的研究進行順利,沒有任何問題,差錯是出在簽證上。因為要遷就 external examiner 的時間表,他的論文答辯日期被安排在他的學生簽證完結之後,他於是要申請延長學生簽證,沒想到因為他是在疫情期間入學,學校沒有給他安排通過 ATAS 的審核 (即證明學生從事的高科技研究與核武之類的大殺傷型武器無關),於是學生簽證也就無法延長。那刻,朋友驚慌失措,想著莫不是辛苦了這麼久,最後竟要毁於一旦。幸好,四處奔波之後,終於有驚無險地解決了簽證的問題。只是在此期間,一如預料,學校什麼協助也沒有提供。

 

為此我們幾個皆感嘆:作為學生,你以為你能倚靠學校,沒想到有事第一個丟下你不管的,就是學校。

 

另一個在唸博士的朋友,就是收留我的那個朋友。她這個博士唸得不很順利,主要是和導師有點溝通不良。有一天晚上,她因為壓力太大,憂心過度,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因為論文的草稿無論怎麼改導師還是不滿意,而陷入強烈的自我質疑,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是因為運氣好,而不是基於實力。這種迷失的心情,在讀博士這個漫長又孤獨的過程中,其實很常見。讀博士,真的,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尤其是如果研究的項目沒什麼資金的話,讀博還意味著會很窮。一個朋友就幽幽地跟我說:「我銀行戶口只剩下 £110 了,要捱到月底。」我能說些什麼呢?唯有安慰道:「還有兩星期不到,捱一捱就過了。」

 

真實的人生真是很俗氣的。即使是再美麗如畫的城市,大部分人的生活,也不會是一個童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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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28日 星期三

[重訪蘇格蘭有感 (一) ] 為什麼物價貴了那麼多,還是比加拿大便宜

 

[人山人海的 The Fringe 現場]


對上一次去愛丁堡,是差不多兩年前去參加畢業典禮。這次去,則是因為朋友邀請我一起去看 The Fringe (藝穗節) 的表演。

 

老實說,心情很激動,精神很亢奮。

 

不單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去 The Fringe,還是因為這是我自疫情以來,頭一回如此密集地看表演,活像一個餓了很久的人突然有機會吃放題,雙眼就都冒著貪婪的綠光。

 

演出不是全部都好看,而且因為溝通有誤,朋友幫我預訂的門票多是 Stand-Up Comedy,致使我覺得種類有點失衡。即便如此,能夠參與這種大型藝術節還是覺得太幸福了。The Fringe 因為有臨場免費 walk-in 和最後一刻半價這樣的安排,我總共看了十場表演,包括一場 drag show 和一場戲劇,總共才花了 £89.24。我必須再說一次:這真是太太太幸福了。別說在溫哥華,這種價錢在世界很多其他地方也是絕無可能。作為文藝中年,確實覺得食髓知味,很想年年都去。

 

愛丁堡是著名的 UNESCO City of Literature,即便英國本體其實並不那麼美好,愛丁堡本身對於我來說仍然是非常夢幻的存在。

 

這次去英國,時間點剛好落在我做功課用力過猛,身心極度倦怠的階段。去英國一週,完全沒有碰任何學業相關的東西,有種難得精神上的餘裕。

 

這次去看 Fringe,頗意外的是我的朋友雖然就住在歐洲,卻對於參與藝術節表現得比我還要更熱切。常常都是他們發現了哪個表演口碑很好,想要去看,而我卻因為太累了百般猶豫。我看了十場 show,一張門票也沒有訂過,全部都是他們幫我訂的票。

 

這跟我在溫哥華的生活,形成巨大而強烈的反差。我在溫哥華極少參與文娛活動,也不曾聽哪個朋友提過一起去看什麼表演,大抵是因為溫哥華的文藝類活動不僅種類稀少,價格不便宜,有時水準還一言難盡。

 

差不多兩年沒有踏足英國,物價飆漲了不少。在愛丁堡坐一程巴士,現在要 £2;去超市買香蕉,逐條計價,一根 27p,不過整體物價還是沒有溫哥華離譜。我這次去是住朋友家,她和室友合租一個兩睡房公寓,每人月租 £670。兩三年前,其他朋友租同樣大小的地方,租金在 £500 上下。朋友住的地方非常寬敞,睡房、客廳都比我在溫哥華的家要大,廚房還是獨立另置,可以關上門的那種。而且她家的地理位置也好,走路去最繁榮的王子街只要二十幾分鐘。我入境時海關循例問我住哪裡,我報上朋友住址,他評價道:「那是很好的地方。」

 

朋友家最最最令我驚豔之處,是她們大樓,居然有升降機!跟溫哥華多新房子不同,英國房子舊,普遍只有樓梯,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英國的民宅有升降機。朋友住頂樓,窗外景觀好得不得了。而且,她有個鄰居任職某貴價超市,常常把超市快要過期的食品帶回來放在地下大堂,讓住戶任意取用,我到埗那天朋友就拿了一整條麵包。我不禁發出驚嘆:「你也未免生活得太好了吧!」

 

這樣的地理位置,相當於溫哥華的 Downtown 了。一個月 £1340 想要在溫哥華 Downtown 租到這種質素的兩房單位,無疑是天方夜譚。

 

老實說我真是滿羨慕的,能找到工作的話,在愛丁堡的生活質素,應該會比在溫哥華高吧。

 

雖然找工作這件事,也就的確是在愛丁堡生活的最大挑戰了。關於這一點,下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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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4日 星期日

[在溫哥華讀 3D Art] 我預想了開頭,但猜不中結尾

 


 

這是一個……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的故事。

 

我預想了開頭,卻料不到那個結局。

 

事情是這樣的:

 

我的網課很快就要進入最後階段,作為畢業的重頭戲,學校要求我們選定畢業作品的主題和導師。因為畢業作品是之後找工作的關鍵,大部分同學都非常緊張。

 

學校有一定數目的特約導師,但也允許我們自己到外面找。不少同學認定這是向自己偶像拜師學藝的千載難逢寶貴機會,早早就開始部署。

 

而我嘛⋯⋯咳咳,我就還蠻 chill 的,主打一個佛系。

 

我並沒有另外搜尋導師,只集中在接觸過的老師裡挑。其中有一位老師我非常欣賞,很快就決定想要找這個老師當我畢業作品的導師。這個老師熱愛藝術,做事認真,雖然對學生要求嚴格,但也確實用心教學,常常上課上到連午飯也不吃。我覺得他一天 24 小時應該起碼有一半花了在 3D Art 上面,幾乎是用燃燒生命的方式在發展這個事業,無日無夜都在想著要怎麼突破自己,更上一層樓,有時我覺得他甚至有幾分葛飾北齋對藝術的癡狂。

 

我跟這個老師關係不錯,也很早就聯繫了這個老師,表明想找他當導師。我有被回絕的心理準備,覺得那也沒所謂,被拒絕了就再找另一個。

 

老師回覆得有點遲,說他也想收我,只是最近在洽談一個新項目,成事的話今屆可能收不了新學生,因為他會太忙沒有時間,但最後結果為何,要兩個禮拜之後才會知道,問我能不能接受。

 

學校正式開放申請導師之後,每一天都是分秒必爭,好的導師多人搶,頭幾天就會額滿。他要我等兩個星期,對於我來說其實有一點冒險。但他確實是很好的老師,我想了想,就說 OK,我等他。

 

結果一個星期過去後,我去學校內聯網看了看,咦——怎麼系統顯示老師您已經開始收生,收到名額只剩下最後一個?呃,說好的要等兩個星期看看有沒有時間收學生呢?

 

我聯絡老師,婉轉地問他還考慮收我嗎,隔了幾天,老師回覆,說他在我和另一個學生之間猶豫不決,叫我跟他詳細講講畢業作品的計劃。

 

我把大綱寄了給老師,同時托著下巴尋思下一步。老師雖說要在我和另一個學生之間二選一,但看他的反應,他應該是比較偏好另一個學生,只是有點不好意思現在才回絕我,於是就拖著。

 

本來同時問兩個老師不是太好,但我覺得這個老師現在是機會渺茫,於是沒想太久,便聯絡了另一個老師,問他肯不肯收我。第二個老師回覆得很快,也答應得爽快,24 小時之內就通過了我的申請。

 

在第二個老師接納了我的申請之後,第一個老師的回覆才姍姍來遲,語意曖昧,取態含糊,沒有說不收我,也沒有說肯收我。我看得滿頭黑線,心忖:老師,你既然另有屬意的人選,為什麼不乾脆一點直接說呢?然後我就回信感謝他考慮我的申請,說有另一個導師收了我,希望大家將來江湖再見。

 

這個結果,我真的是意想不到。我本來以為:收,是一個字;不收,就兩個字。

 

說實話,第一個老師真的比較好,他花在教學上的心思比第二個老師要多出很多,所以很多學生想要找他我不意外,我不是他最想要的學生我也同樣不意外,畢竟,作為一個學了一年不到,又不是什麼驚世天才的我,頂多算是中上水平,談不上優秀。商業美術的世界很殘酷,華山論劍,大家都是提作品來見。技不如人就沒有然後了,不單找導師沒有然後,找工作也沒有。

 

沒跟上這個老師,我有一點失望,但不難過。等待期間也沒有憂心沒有焦慮。反正,我也沒想要成為什麼傑出藝術家,跟別的老師輕鬆一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將來畢業後如若沒法入行,我大抵會覺得崩潰——畢竟花了那麼多時間精力;但同樣,多數不會很難過。

 

因為這並不是我此生非做不可的事。我喜歡美術,但並沒有非美術不可。選擇 3D Art 這個行業,只是因為我需要一份工作,也希望找一份還算喜歡,也有能力做到的工作,而 3D Art 剛好能滿足所有條件。這跟我其他大部分同學的想法大相逕庭。他們的眼角眉梢,都溢滿了熱情。

 

於是,當我總是想著怎麼用最少的時間完成功課,我的同學卻每天在做額外的練習;當我對於 final project 的選題沒有任何堅持,老師說什麼都說好時,同學卻會跟老師據理力爭;當我發現技術美術比較賺錢,想往那個方向走,我的同學卻堅定地選擇自己最渴望加入的領域。

 

因為我的喜歡只有那麼一點,所以我沒有原則,很有彈性。

 

這樣是有好也有不好。缺點顯而易見,優點嘛——譬如同學堅持要完成一個高難度項目,我卻依照老師的建議,選擇了另一個。出來的效果,是我的 final project 看起來要好上很多。

 

但同學的心情我很明白,把 3D Art 換成寫作,我可能比他們反應更激烈。

 

我常常覺得近幾十年的電影小說過度美化「追夢」這件事,過度鼓吹「尋找人生的熱情」,彷彿只要找到那個神奇的「夢想」,所有問題就會迎刃而解,人生就會變得很有意義,不再茫然不再迷失。

 

然而我的實際體會,卻是總會令我想起「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這兩句話。很愛很在乎,就少不免有各種「愛恨貪嗔癡」,哪有可能像我現在對待 3D Art 那樣,滿足感是淡淡的,失望也是淡淡的,所以總是不喜也不悲?

 

——雖然,大悲大喜,與不悲不喜,哪個狀態比較好,我也不知道。

 

做自己所愛之事,能養活自己,自然是幸福的。沒有特別想要做的事,能好好過好生活,享受活著的一切,也是同樣幸福。至於另外兩種狀況,不論是有理想但無法成就,還是沒有人生目標在人世間感到迷失,都大概是各有各的痛苦,沒有誰比較好。

 

前幾天看見王迪詩在 Facebook 慨嘆要靠寫作養活自己越來越難,令她禁不住認真考慮是不是要轉行。我看罷十分感慨——她都這麼出名了,仍在苦苦掙扎,我還是返鄉下耕田吧我!

 

可是真要放棄嗎?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問題是「離愛」是要怎麼離呢?

 

我幾年前寫過一本小說,講這種想要離愛又割捨不下的心情,書裡面問的「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放棄」,是我問自己問了很多年的一道問題。

 

至於,我到了現在,還有沒有什麼想法嗎?

 

有的,那就是我更新了自己的願望,以前希望有天能靠寫作養活自己,現在我希望可以中六合彩頭獎,然後我就把什麼上班啊賺錢啊都拋諸腦後,返鄉下宅在家寫我的小說。

 

 

 

延伸閱讀:

「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放棄」——小說《逐夢者》


 

Anything worth doing is going to be difficult

很喜歡這幾句話,所以直接從文章截了圖。 講得真是太好 —— 但凡是值得做的事,當然不會是容易的;而無論你認為自己是不是能夠做得成一件事,這種想法都會是對的。那就是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自證預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