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提到我有個在英國的朋友遇到了一點麻煩,目前需要面對紀律聆訊,事情的發展很不順利:她向工會求助,但工會說她年資太淺,不符合受助資格;在外面找律師,又發現費用貴到難以負擔。她焦慮到夜不能寐,看了醫生,醫生讓她吃安眠藥,她吃了還是睡不著。
紀律聆訊的決定雖然還沒有出來,但那份工作顯然是不能繼續下去了,她開始在找其他工作,然而結果不是沒有回音就是被直接拒絕。她告訴我,她沮喪到無以復加,覺得自信心完全被擊潰。她決定,如果一個月後還是找不到別的工作,她就放棄回家。然而我的朋友來自一個相對保守的國度,「回家」意味著「順從父母安排結婚生子」,她出來留學,本來就是想掙脫年紀輕輕就相親嫁人的命運。
我勸她不要放棄,說不是她無能,而是英國找工作本來就不容易,一個月時間太短了,她應該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她茫然問我:「到處競爭都那麼大,連我的家鄉都是競爭激烈一大堆畢業生在搶工作,我到底可以往哪裡去?」
我不勝感喟,我想學校的環境跟現實社會實在差太遠了,真的是一出學校門口社會就逼著你長大。可是如果不學著對抗命運,就只能任由命運擺佈了。
話雖如此,我自然了解,事實上做起來這到底有多不容易。
最近這一星期我都忙於求職,之所以發奮找工作,當然不是因為我熱愛工作,而是因為荷包沒錢了。窮乃是人生一大動力。幾天前我拿到了一個
offer,但那不是很好的工作,再三猶豫,想起自己勸朋友的話,最後沒有要。即使心裡明白這是一個理智的選擇,因為找工作不容易,婉拒之後我還是幾度自我懷疑有沒有做錯決定。
因為英文不夠好,面試準備起來相當費勁。基本上我必須事先準備好講稿,重複練習很多次,才能說得比較流暢。我試過沒猜中面試的問題,臨場爆肚,結果辭不達意,表現慘不忍睹。其中最最最吃力的部分是一開場的閒聊,因為以前學的都是教科書的英文,寒暄起來顯得異常生硬,更別提「開點小玩笑炒熱氣氛」那麼高階的社交技巧了。
為了講英文流利一點,我上網找語言交換的練習機會。這樣一找,沒想到倒也有不少奇遇。世上想要學中文的人比我想像中要多,而且明明中文那麼難,還是有人靠自學就有辦法對答如流。
其中一個是現居溫哥華的日本人,他英文不錯,普通話也講得很好,而且能寫不少簡體中文字。他說他的中文都是靠自學,主要方法是背字典。他對中文成語非常著迷,說話的時候一逮到機會就用成語,而且都沒有用錯。我頗感驚嘆,他不以為然:「對你們來說只是很普通的事吧。」我告訴他在日常生活根本不會用到成語,而且成語對於很多人而言也是一點都不容易,他不信,追問我最喜歡哪個成語。我心想正常人哪裡會有什麼「最喜歡的成語」,隨口答了一個然後反問他:「那麼你呢?」他露出一個心之嚮往的表情,微笑道:「我喜歡『含笑九泉』。」
我十分詫異。他用中文解釋道:「我知道很多人覺得這樣很烏鴉嘴,可是我覺得『含笑九泉』實在是一種境界。」說著,他又是一臉為之神往。看著一個人用一臉夢幻的神情講「含笑九泉」,我只能竭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抽搐。後來他又談到自己不喜歡東野圭吾,欣賞的是三島由紀夫:「我媽媽很迷東野圭吾,我不喜歡,他的文字太單薄了,不耐看,文字功力遠遠不如三島由紀夫。」聽完他說喜歡三島由紀夫,我好像突然又明白了他為什麼鍾愛「含笑九泉」。
另外一個令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一個英國學生。他本身住英格蘭的一個小鎮,因為求學去了倫敦。這個學生的母語是英文,但小時候學過一點廣東話,廣東話發音不錯,就是太久沒說所以講得不是很流利。我們一半時間講廣東話,一半時間講英文。通話的時候他人在外面,正走路回宿舍。我看著電話那頭的倫敦街景,隨口問了一句:「你喜歡倫敦嗎?」他綻開燦笑,用廣東話道:「好鍾意。我覺得我好幸福,倫敦好多機會。」那日正好天晴,夏天的陽光映照在他那張年輕而對未來充滿憧憬的臉上,我在他的眼裡看見了熠熠生輝的希望與對生命的熱情。
他說他想當導演,因為很多荷里活電影都在倫敦拍攝,他之前也有爭取到參與大型電影製作的機會;與我通話之前他剛剛去了一間
film studio 叩門,可能遲些會去那邊實習。
我聽著心裡面覺得羨慕,又莫名其妙地受到了一點鼓舞。我突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當我還是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我也曾經對未來充滿希冀,大抵臉上也流露過同樣的神情。雖然這中間經歷了很多波折,可是在這麼多年後,我終於如當年所願般,可以去世界別的地方看看,追逐自己心中的想望。
不知道在將來,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他那樣,能夠衷心地說一句「我覺得我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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