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格蘭讀書的生活點滴,基本上都放了在 Facebook,雖然是零散的片段,亦不盡然是所有事都很美好,對於我來說仍舊是難能可貴的體驗。尤其是我小時候一直渴望去異國留學,看看別的地方有什麼樣的風景,現在總算是夙願成真。
以下都是原載於 Facebook 的舊文,整理後重貼此處,純粹是為了留個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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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1日]
不知不覺間,我的第一個學期竟然就快要過完了,很快就要進入「考試/論文週」,也就是說我又要閉關孵論文。在職場打滾完一輪後再去讀書,我覺得自己最大的轉變是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投放很多心神在功課上面,大部分時間都覺得只要成績不太糟糕就好。漫長職場生涯帶給我的啟示是:讀書真的沒那麼重要,也對於現實生活並不那麼有用。
因為沒什麼機會再見到我的同學,下課後,我臉皮很厚地問蘇格蘭同學介不介意我跟她一道走,大家聊聊天。就這樣,我一路跟著她去超市,在超市陪她買完東西後差點跟著她去火車站。我坦白直言「因為平時都沒有機會跟當地人聊天」,她聞言大笑:「我知道。」好吧,看來我的臉真是藏不住心事,司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
蘇格蘭同學雖是本地人,但之前幾年並不住蘇格蘭,未來的計劃也是離開英國。她說她之前在挪威的國際學校教英文,因為學校有很多獎學金,所以什麼背景的學生都有,她很喜歡那種多元氛圍。若是在英國當教師,就不那麼美好了,一來選擇少,二來待遇也不太好。在公立學校任教的話,缺乏彈性,教師沒有自主權,必須依從僵硬的課程大綱授課,薪水還很低;私立學校呢?只有權貴才能入讀,跟她的教學理念不符。她說:英國的國際學校不多,而且都是私校,所以她打算去別的地方,因為她在英國看不見她想要的機會。
聽見她這樣說我有點訝異,也就坦言很多香港人因為香港目前的勢態,很想來英國。蘇格蘭同學顯然是知道的,笑了笑,應了一聲,又轉到別的話題上去。
蘇格蘭同學家裡的生意跟香港有點關係,加上有親戚在香港工作,對香港似乎頗為了解。不過我們每次觸及香港的話題,她都是微微一笑,不發表任何意見,亦從來不問任何問題。於是我雖然並不避諱談及香港,亦沒有刻意講太多。
因為聊起私校,我問蘇格蘭同學在私校裡階級觀念是不是很強。她說不單私校,英國本身就是一個很講階級的地方,她說在英國沒有可能不意識到class的存在,因為那已經變成了part of the identity。
我坦白告訴她赴英之前,我並不知道英國很講究階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我並不是英國的熱情粉絲,沒想到她九秒九答道:「我也不是!」
這令我想起了一個香港同學對英國的評價。我抵英後不久認識了一個不同系的香港人,她在英國由本科讀到碩士,前後待了四年。就是因為她那時很激動地跟我說了一句:「英國才最講階級呢!」一直對英國無感且無知的我,才知道了這項「公認的事實」。這個同學在香港唸的是貴族學校,很講階級。聽完她描述她的中學生涯,我不禁覺得我在小說裡寫的「聖瑪麗」還是遠遠不夠「精英主義」,也不夠寫實。可是即便她經歷過這麼嚴酷的「訓練」,她還是對英國的階級觀念很不適應——也有可能是正因為她有這樣的背景,才對階級更加敏感——她對什麼人去什麼樣的超市,吃什麼樣的薯片如數家珍。她告訴我:「你不是那個階層的人,是不會吃那個牌子的薯片的。所以看你吃什麼零食,就知道你的出身。」
補充一句,香港同學口中的「窮人恩物」Lidl 正是敝人時時光顧的超市,在學校附近的分店,經常大排長龍,可見學校裡多的是我這種窮L。
我跟蘇格蘭同學提起香港同學的「超市論」,蘇格蘭同學表示認同。她說很多人覺得英國人排外,誇口自己是 Great Britain,討厭來搶資源侵佔福利的新移民,其實真相是英國本身存在很多問題,窮人越來越多,貧富懸殊越來越嚴重。現在英國遭逢脫歐以及疫情雙重打擊,經濟極度疲弱,新一年的就業前景非常不樂觀。
我們去到超市,大門對面坐了一位有點年紀的女士,雖然包了頭巾,在這般嚴寒的天氣裡還是顯得有點狼狽。她跟我們打招呼,蘇格蘭同學走近她,彎腰溫柔問道:「我要去超市,我可以為你買點什麼嗎?」那位女士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如果你方便的話⋯⋯」蘇格蘭同學點點頭,問她想要什麼。那位女士低聲答:「一個三文治⋯⋯」「你喜歡哪種口味?」蘇格蘭同學繼續問。問完我們入去超市,她首先去食物架拿了一個三文治,然後才去看其他她本來要買的東西。
我經常在各大超市門口看見露宿者,他們有些會直接問途人要錢,我猜這位女士跟我們打招呼也是出於類似的動機。我非常欣賞蘇格蘭同學的處理手法,她以一種非常溫暖的方式提供了她的援助。我聽說在英國,如果警察接到投訴個案需要處理,他們會先跟露宿者閒聊一陣子,買點水和食物給對方,再請他們離開。雖然蘇格蘭同學批評英國階級觀念重,但我覺得他們對於人的尊重,還是遠遠做得比香港好。
臨別之前我們交換聯絡方法,蘇格蘭同學的名字非常特別,我從來沒有見過,而且那種拼寫方式我也不肯定要怎麼發音。一問之下,原來這是出自蘇格蘭一種叫 Gaelic的語言。蘇格蘭同學不無惋惜地說自己並不懂 Gaelic,這是一種正在死亡的語言,只有住在高地的蘇格蘭人還在用。
那一刻我怔怔地想起廣東話,不知道那會不會也是我們的命運。之前一個大陸同學跟我搭訕,說她是廣州人,不過不太會講廣東話。她一臉遺憾,說那應該是她的母語可是她卻不會。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我在一個香港人寫的歐洲專頁讀到一個故事,抒發了香港人對於未來的憧憬,期待許多年之後,在歐洲長大的香港家庭後代會去香港當交換生,充滿感情地去父母的家鄉看一看。在故事裡,這個歐洲長大的移民第二代,因為叔伯兄弟都是香港人,所以操流利廣東話,而且能寫中文。我讀完心裡只是滿滿的悵惘與失落。語言不是這樣運作的,想土生土長的移民第二代仍然精通父母的語言,是非常嚴苛的要求。我們大部分人,都沒有那種語言天分。
如果決心移民永遠離開,其實就意味著捨割。世事並沒有那麼多的兩全其美。
[圖為下午五點的天色;現在總是五點不到就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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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3日]
早上出去市中心,路走到一半,發現街上好多白色的冰屑。正好奇,忽見停泊在道旁的車子擋風玻璃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這才知道原來昨晚下雪了。
我怕冷,冬天通常只去熱帶國家,所以還未有幸見證過「下雪」這件事。原來,走在融雪的街道,唯一的感想是路面濕滑,跣到PK。因為不想樣衰地跌個四腳朝天,我一步一步走,小心翼翼。結果其他人一身輕便裝束,在同一條路上晨跑,輕輕鬆鬆地在我身側掠過。我滿頭黑線,覺得自己果然是古怪的亞洲人。
去到市中心,發現花圃的花草都結了霜,遠處的山巒皆鋪滿白色的積雪。和煦的日光灑照下來,霜花染上一層淡淡的暖黃。
與此同時,我手機跳出新聞通知,說許智峯決定流亡海外。他說,很多人勸他既然離開了香港,就不要再回來。眼前一切堪稱良辰美景,我讀著這樣的新聞,只覺無限悵惘。
腦海裡赫然浮現小時候讀過的《牡丹亭》:「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我記得那時我在心裡嘀咕:古人真是好麻煩,總是那麼多的傷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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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5日]
昨晚看 reading 看到頭痛,正要放棄睡覺算數時,窗外響起一連串響亮的「雨聲」,因為大得不尋常,我掀起窗簾一看——哪裡是雨,都是冰珠,綿延不斷地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很快,窗框上就積滿冰屑。
因為已經很晚了,加上我這天讀英文的限額已滿,無法再多讀一隻英文字,就還是上牀就寢,結果聽了一整夜的「大珠小珠落玉盤」,睡不著。
——說好的「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咧?它給我直接下冰雹。果然現實都是不浪漫的。
第二天起牀晚了,窗櫺上的冰珠已經悉數融掉,但路面餘冰就仍舊是一顆一顆的清晰可見。今日不像前天,太陽沒有露面,是個大陰天且下雨,一出大門口,陰森寒氣就迎面撲來。
嗯,我今天還是乖乖留在宿舍寫論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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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0日]
話說,我終於交完了所有的功課,可以收爐放假了。那種感動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接下來我絕對要靡爛個三五七天,什麼事都不做!
之前因為太多功課,心想反正我又不是要衝 Distinction,其中一份就做得有點馬虎,結果分數直線下滑,真的就只是剛剛好合格這樣的水平。而因為這份功課佔分很重,如果我不小心不合格的話,整門課會直接「肥佬」,未來的成績單上就會有一項很刺眼的
fail。雖然老師說:「即使一門課不合格,只要最後整體分數合格,還是可以拿到學位的。大家加油!」可是我一聽見那句加油,就滿心的不妙。以往每次有老師笑著說加油,結局總是對方「手起刀落」得毫不遲疑。而且她這句「一科不合格還是可以後來追上」,已經重複了很多次,你見她這樣一直強調,就瞭解她「維護本系名譽」的決心,肥起學生來,絕不手軟。
——到底是誰跟我說英國的學校都是學店,繳了學費就自動有學位?
我們寫論文之前,是可以跟老師談一談大綱的——呃,坦白說,也不是所有老師都「很樂意」跟你聊,不過簡單談一談,以我理解他們基本上都歡迎。我也跟其中一位老師約了個時間聊了半句鐘,聊完之後發現這樣單對單用英文談文學,其實是蠻累人的一件事,因為講的時候必須精神高度集中。我承認我懶,另一門課就沒有再約老師談論大綱。
然後就悲劇了。
我在死線前兩天,發現我原來把老師的要求理解錯了。因為曾經跟其他同學討論過,大家都有類似的認知,所以完全沒有料到老師想我們應用的是另一套理論。寫過作文的人都知道「重點錯」會有多大鑊,於是,我在死線前兩日才臨時臨急改大綱,同時重頭讀過其他真正相關的資料。照片裡的「營多撈麵加焗雞翼」是我的「早餐加午餐」——那是在我發現自己搞錯了重點之前的事,當時雖然也是三餐不繼,可是終歸是有飯可以吃的——在我發現自己面臨不合格這樣重大的危機後,在最後一天我除了唯有「通宵不寐」,還連飯也沒有吃。因為,煮飯,是需要很多時間的。而照片裡的營多,已經是我在宿舍裡的最後一包營多了。故事教訓我們:杯麵很重要。
我真的沒有立志要當一個優秀的學生啊,為什麼還是無法逃脫寫功課寫到很崩潰的命運?當然趕功課的時候壓根沒有時間自怨自艾;這是交完功課之後才有的奢侈。
交完功課後,我跟系上的一個墨西哥同學聊了幾句——就是那種考完試很想跟同學抱頭痛哭的感覺。她是領墨西哥政府獎學金過來讀書的菁英學生,之後打算攻讀博士,所以對分數比較著緊。她說,這個課程讀起來確實很有一點壓力。她慨嘆自己雖然
IELTS 聆聽、閱讀卷都有 8、9分,但寫起文章來還是有點力不從心。在英國讀文學,多數學校要求的最低分數線在
7 分,著名一點的要求 7.5,少數學校要求 8 分。我們學校屬於低門檻的 7 分,可是讀完一個學期之後,我不得不說
7 分這個最低入學要求真的就只是「最底線」的要求,介乎7-8
分之間的英語程度其實並不算很夠讀文學——不是不可以,只是會覺得吃力,也必須很努力。
以前讀本科的時候,因為我的大學很自由,可以跨學系跨學院讀選修科,我讀過心理學和天文學入門,雖然一樣是英文寫論文,但都試過有
A;而同期讀的藝術史成績就很慘烈。那時候我就知道,純文科的論文跟理科和社會科學這些領域不一樣,單靠「有力的論點」,並不足以取勝。因為說到底,論文也是一篇「文章」,文章的基礎要求就是語言能力。
我在這邊的領會也一樣。我差點不合格的那份功課,被老師圈起了其中兩句句子,批評我句式古怪。這兩句句子語法正確,但不符合語用習慣,等於還是錯,會扣分。我寫過一份功課,雖然老師稱讚說「this
is a strong essay」,不過因為英文不夠,最後僅僅達到最低標準的
A (他們的 A 也分了三個等級,很講究)。所以如果英文既不夠好,又欠缺精闢見解,下場真的會很悽慘。做這份功課為什麼要做到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就是因為必須花時間多校對幾次,絞盡腦汁儘量做到行文流暢
(雖然人家要的其實是文采⋯⋯)。一想到這樣辛苦,最後九成九分數還是不會太好,難免有點傷心,可是既然當初選擇了要挑戰這個領域,就有心理準備不會太容易
(不過還是沒有料到竟然要通頂)。
交完功課那天,我精神恍惚地去煮飯,結果一不小心,落地開花,碗就這樣跌爛了,就是營多雞翼麵的那隻碗,也是我在英國的唯一一隻碗。我只好爬出去市中心買碗,發現能放進微波爐的碗都好貴,看了幾家都在
£10 左右,思前想後,買不下手,乾脆去了百貨公司看看會不會有特價品。因為最近很多百貨公司都在打五折。
然後嘛,其實真的有五折,有的甚至是三折。只是百貨公司賣的多數是精品,所以五折之後的價錢仍舊相當可觀。
譬如照片裡的這套茶杯,我覺得很有點葛飾北齋的感覺,反過來一看,碟底的標籤寫著 £55。同系列有另一個款式六折,可是折後的價錢還是令我有點吃驚。
另外還有這隻山羊碟,我對牠的一臉無所事事相當鍾情,可是半價了還要 £20,而且我摔碎的是碗不是碟呀。
最後我還是沒有買到碗⋯⋯
補充一點:不是所有母語非英語的學生就一定讀得吃力,我們班上有個印度同學就成績很好,而且他都讀得很輕鬆,常常幾個禮拜前就把功課做好了,抱怨日子好無聊,問我們有什麼事可以做。我好想問他:你可以順便幫我寫一寫嗎?
至於好奇我到底在讀什麼的朋友,可以看看這段 YouTube片,由 Stanford
University 英文系教授
Ato Quayson主講
「What is
Postcolonialism」,後殖民主義是什麼東東。當初我的老師熱情洋溢地向我們推介,我見是
YouTube,滿心歡喜地點開,以為會是我所認知的「那種
YouTube」,結果發現⋯⋯他就只是把我在書上讀到的,真人發聲一次……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lKeutz0z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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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25日]
因為
25 號是公眾假期,然後 26 號蘇格蘭又開始 lockdown,平安夜這天我就出了去買食材。想買雞翼,但超市的冰櫃塞滿賣相很不吸引的聖誕食品,雞翼反而斷貨。那些聖誕特色食品包我中過一次招,不便宜但比我自己煮的還要難吃,最後我兩手空空離開超市。
趁
lockdown 前到處亂逛,路過一間小店,被漂亮的櫥窗吸引。店裡當時有一個客人,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好在結帳,店東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買東西支持我們!」我想起香港的小店面對大財團的壟斷,加上疫情影響,也是經營困難,於是便看看店裡有沒有什麼我需要的東西,算是聊勝於無地支持一下。
結果我看見這張「真羊毛」手作卡,覺得朋友會喜歡,便買了。店主很高興地祝我聖誕快樂,我說:「你店裡的東西都很可愛。」他答我:「連客人也一樣可愛!」真是一個很可愛的叔叔。
回到宿舍跟友人 Skype,順便獻寶,友人說:「這看起來好好摸,我應該會一直摸,把它摸到變黑。」那也不錯,變黑了就更符合本專頁的風格了,哈哈。
祝大家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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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30日]
放假睡到九點多才起牀,一拉開窗簾,發現遍地都是白皚皚的雪,而且居然有太陽,胡亂吃了點東西就馬上往外面衝。手機說今天只有兩度,然而可能因為出太陽,並不很冷,就是手指很快發僵,不能不戴手套。
蘇格蘭現在封城,除了超市,大部分地方都不開門。我想了想,決定遠征去 Waitrose 見識一下。一直聽說英國的超市有等級之分,所有人都告訴我
Waitrose 是其中一間「最高級別」的超市,但因為我的住所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 Waitrose,也就無從得知它到底有多「高級」。
Waitrose 的分店並不算多,全部都離我的所在地超遠。最近那間走路去的話,以我的龜速要將近一句鐘。可是基於我是窮 L,我當然不會搭巴士⋯⋯啊我的意思是走路才可以好好看一看這個城市。
我是熱帶鄉下人,沒有見過雪,沿路東摸西摸什麼都覺得很新奇。在一面矮牆上我看見一個大雪球,嬰兒頭大小,我脫掉手套雙手捧起,原來很輕,很有空氣感,不比發泡膠重多少,而且一點也不冷。想起從小到大在電視裡看過的雪球大戰情節,不由得有點嚮往。
Google map 指示我走的路線會經過兩個住宅區,這一帶我從來沒有來過,環境非常清幽。我的學生宿舍算靠近市中心,附近有很多超市。我一直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這當中沒有 Waitrose。到距離 Waitrose 只餘下五分鐘路程的時候,我走進了一個看起來相當雅緻的住宅區,一排住宅都是那種三四層高的小屋,地下那一層有三面相連的大窗戶,雖然對正街心,然並不拉上窗簾,一棵偌大的聖誕樹雄踞中央,霸佔了中間那扇大窗的所有版面,樹上掛滿閃亮吊飾,相當搶眼。
我剛看見第一間的時候還以為是酒店,因為那是一棵很大的聖誕樹,直覺只有酒店才會放這樣誇張的東西。到走過第二、第三間房子,都在同一個位置看見不同裝飾的聖誕樹時,我忽然意識到,這是住宅;那個以書櫃、典雅牆紙、水晶吊燈,以及鑲框畫作為聖誕樹背景的寬敞空間,是一個客廳。剎那間,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 Waitrose 距離我住的地方那麼遠。
這時我遇見的路人,不少手裡都提著一袋二袋 Waitrose,看樣子是附近的居民。跟別的超市都聚在一起不一樣,在這裡 Waitrose 似乎是獨市生意。
我去的那間 Waitrose 非常的大,從鮮花到廚具由報紙到小說,可謂應有盡有。別的超市只有麵包架,它有蛋糕架,放滿可愛的卡通蛋糕;放雪糕的雪櫃超大,口味琳琅滿目,堪稱目不暇給。最誇張的大概是酒櫃——那遠遠不止是「櫃」,而是一整個區域,貨架接貨架地排在一起,櫛比鱗次,我還是第一次在超市裡見到這麼多不同種類的酒。
我覺得 Waitrose 的設置跟價位都有點像香港的「一田」,有些東西的確比其他超市貴一倍,可是牛奶、水果之類的食品則跟其他地方差不多,特價品也是真正的便宜。我在聖誕食品特價區撿了一盒 All Butter Savory Twist,半價 £2.5 有四大包,味道像蒜蓉包,質感似餅乾,很好吃。
我認識的一個英國人告訴我,很多本地人出於虛榮,願意付雙倍價錢買同等質量的東西,因為買 Waitrose 就是好,是有錢人的身分象徵。逛完一圈我並沒有特別感受到
Waitrose 的高貴,如果說跟其他超市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可能是裡面的人而不是貨品。在別的超市很容易遇見其他種族的顧客,尤其是亞洲人,可是在這間 Waitrose,不知道是不是事有湊巧,迎面碰見的都是白人。大部分店舖現在都要求顧客戴口罩,有些執行得頗為嚴格;便是不強制顧客戴口罩,起碼店員會戴。可是我在這間 Waitrose 裡遇見的人,包括收銀的店員,基本上都不戴口罩。這也使我顯得頗為異類。
離開的時候我又穿過那兩個高尚住宅區,突然「啪」的一聲,一隻雪球從天而降,擊中我那袋「蒜蓉餅」,濕漉漉的雪球滑進袋子裡去了。我邊嘗試把碎成幾塊的雪球撈出來,邊抬頭張望,看見道旁站了兩個六七歲的小鬼,正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嬉戲時我誤中副車。我見他們臉上並無惡意,便低頭繼續試圖把那幾坨碎冰倒出來,那兩個小孩也轉身走了。不久前才在幻想什麼雪球大戰,下一刻就賜我濕冷的冰塊。現實果然很骨感。
沿路遇見不少出來遛狗的「街坊」,有些很友善,見了我笑容滿臉。我跟其中一個一臉好奇的金髮小女孩揮完手後,突然意識到,我在這個住宅區遇見的,都是白人。而所謂在其他超市比較常遇見其他種族的人,其實都是亞洲人。我好像很少遇見黑人。
文學課的其中一篇選讀小說是 Caryl Phillips 的短篇作品 Growing Pains,這篇自傳體小說非常好看。Caryl Phillips 憶述自己小時候在 Leeds 讀書,是班上唯一的黑人,五歲的他在當時已經意識到「社會階級」是什麼一回事。他喜歡聽故事,所以跟其他「出身良好,衣著得體」的小孩一起圍在老師身邊,聽她講故事,可是老師講的卻是 Little Black Sambo,於是所有同學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令他懊悔萬分,覺得早知就跟其他衣衫襤褸的小孩玩在一起,而不要來聽故事。Caryl Phillips 生於1958 年,Little Black Sambo 因為涉及種族歧視,後來也在多國被禁。不知道英國現在的狀況,是不是已經跟 Caryl Phillips 的童年境遇很不一樣。
我班上並沒有黑人同學,平常在學校裡也很少遇到,只曾在宿舍裡偶然遇見過一個,她非常熱情,在我遇過的學生中堪稱最為友善。她來自美國,打算定居英國。我告訴她的我的英國同班同學想去美國,她搖搖頭,道:「那是因為她不知道美國實際上是怎樣的。」我很想聽她講她對於美國的看法,可惜我們沒有機會詳談,希望之後還會遇見她。
我的大學有很多美國留學生,人數大概僅次於大陸學生,與印度學生的數目應該不相上下。美國學生似乎普遍對美國有很多不滿,對英國則頗有憧憬。
英國同學想去美國;美國同學嚮往英國。理想世界大概是可以像他們那樣自由往還吧。不過當然現實中有很多人並不能如此自由地流動。
晴天的雪景真是非常的漂亮,然而回程的時候畢竟路上行人多了,白色的雪也開始滾成灰黑色,或者乾脆融化成髒污的黑水。那些紅綠燈路口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些坑窪,積了一泓黑水,像我腿不夠長跨不過去,冰冷的污水就都濺到腿上,不小心有些污黑碎冰跑進鞋子裡去,隔著襪子也要覺得冷。
回到宿舍之後覺得,我還是開著暖風機看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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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30日]
作為從來沒有滑過雪的熱帶窮 L,我非常欣慰能夠在 2020 年完結前,成就解鎖,親身見證了「下雪」這件事。我還很無聊地脫掉帽子,就為著體驗一下雪花飄降到臉上是什麼感受
感想是:下小雪原來和下雨差不多,只是要再冷一點,而且雪花落下來之後基本上都是秒變水珠,所以其實並沒有很浪漫,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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