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mpressionists and The
Man Who Made Them - Trailer)
剛看了一套很有意思的紀錄片The
Impressionists and The Man Who Made Them,主角不是印象派畫家,而是背後推動他們被社會接納的法國畫商 Paul
Durand-Ruel。
現在社會高舉創新,說創意是天底下最有價值的東西——這句話我認同——然而,人類對於真正「新穎」、「前所未見」的東西,接受能力往往很低。
譬如當年的印象派畫作。
我們如今覺得馬奈(Édouard
Manet)、莫奈(Claude
Monet)、雷諾瓦(Pierre-Auguste
Renoir)、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莫莉索(Berthe
Morisot)、西斯萊(Alfred Sisley)和竇加(Edgar
Degas)這些藝術家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但在十九世紀的法國,在他們出道後一段非常長的時間,他們的畫作乃至他們本身,都是被恥笑謾罵的對象。普羅大眾對他們的評價是:「一群瘋子在畫不知所謂的東西。」
其實嚴格來說,馬奈和竇加都不完全是印象派的一員,但因為他們一個啟發了印象派,一個受印象派影響至深,所以沒差,同樣都落入了被大眾厭惡的黑名單。
我們現在也許難以明瞭印象派為什麼會惹起那麼大的反感。他們的畫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起碼比畢加索來得「正常」。可是那是十九世紀的法國,當時大眾對藝術抱持非常傳統的審美觀。
那時候的畫家如果想要在畫壇謀得一席位,首先要得到藝術學院的認可,才可以在「沙龍」展出自己的作品。那些有份做決策的院士,卻只是把評審過程當成聯誼活動,大吃大喝之後結伴去看畫,每幅看二十秒就決定是出線還是出局,整個操作相當隨心,毫無標準可言,大部分時候都是院士在「圍威喂」,挑選自己朋友的畫作入圍。十九世紀的法國藝壇,識人好過識畫畫。
「學院派」的審美觀很單一,他們喜歡神話故事,喜歡歷史主題,喜歡那些光滑、看不見筆觸的畫風。而印象派的畫家不想延續這些老舊的套路。他們想畫新的題材,想試新的技法。
適逢「枝裝合成顏料」在當時剛剛面世,畫家第一次可以輕而易舉地帶著畫具和顏料去戶外寫生,對著真實的風景畫畫。在這些一管管的合成顏料發明之前,畫家需要自己用礦物加雞蛋磨製出各種顏色,工序繁複,而且牽涉一大堆工具,根本不可能背著顏料出門。所以舊時畫家畫畫,是真正的「閉門造車」。
但當管狀顏料出現之後,情況就有翻天覆地的轉變,去大自然寫生再無障礙。印象派畫家著迷的東西,更是從事物本身,轉移到光影變化之上去了。可是他們這樣畫畫,完全違背了學院派和一般民眾的審美標準,印象派因而受到多數人的鞭撻。
但當管狀顏料出現之後,情況就有翻天覆地的轉變,去大自然寫生再無障礙。印象派畫家著迷的東西,更是從事物本身,轉移到光影變化之上去了。可是他們這樣畫畫,完全違背了學院派和一般民眾的審美標準,印象派因而受到多數人的鞭撻。
馬奈有幅非常著名的作品,叫《吹笛子的少年》。這幅畫當年也被藝術學院的評審當掉了,沒能在沙龍展出。
這幾個不被傳統學院派認可的畫家無法在沙龍展出自己的作品,只好另起爐灶,自行策展,可是幾次展覽都是失敗告終。人流稀少、畫作滯銷還未算最差的情況,更壞的是觀眾聯群結隊前來恥笑他們,所有報章輿論都是一面倒地劣評如潮。那些畫家,瀕臨餓死邊緣。
在這個時候,宛如救世主一樣的畫商 Paul
Durand-Ruel 出現了。他在一次畫展中看見莫奈等人的畫,非常喜歡。他親身拜訪莫奈和畢沙羅,買下了他們手邊所有畫作,並且承諾持續購買他們此後的作品,令那些藝術家可以安心創作。
但印象派的畫持續滯銷,法國大眾不喜歡這些作品。於是,在此後長達二十年的時間,Paul
Durand-Ruel的畫廊只能艱苦經營,而且不斷陷入破產邊緣——因為他買入了太多印象派畫家的畫,又大多數都賣不出去。
譬如馬奈一幅現在相當著名的作品The Railway,Paul
Durand-Ruel 便「持貨二十年」也沒能夠脫手。
然而 Paul
Durand-Ruel 確實是傳奇人物,在亂世面對經濟不景等多重打擊,仍然有辦法創造奇跡。
話說他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想做畫廊,而是想參軍。但因為經營畫廊的父親身體欠佳,只得無奈接手家裡的生意。他本身是一個虔誠天主教徒,支持忠於君主。但私生活如此傳統保守的一個人,卻愛上了當時被視為離經叛道的印象派藝術,兼且矢志不渝。
Paul
Durand-Ruel 終其一生皆熱心推廣他所認定的優秀藝術家,除了辦聯合展覽,他還為畫家舉行個展。雖然他並不是第一個幫藝術家辦個展的畫商,但他顯然是第一個很有系統地推廣個別藝術家的人。蘇富比的董事便這樣評價他——說他 marketing
the temperament of the artist——以藝術家的獨特氣質作為招徠。
Paul
Durand-Ruel 也確實努力不懈鑽研營銷之道,從他的日記可見他時刻反省自己的市場推廣策略到底有什麼不足之處:「……我發現在小型展廳展出數目少一點的畫比較好賣。像我之前的展覽,一次過展出太多印象派的精品,反而令顧客拿不定主意,看完便離開。我的場地設計令顧客寧願在別處買沒那麼好但比較貴的作品。這些畫作在我的畫廊裡展出的時候令人覺得價格太高。」好的作品固然重要,可是有辦法讓市場認識、接受這些傑作,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正如影片結尾專家這樣作結:Paul Durand-Ruel 不是影響了藝術史,而是在藝術市場發展史裡佔了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奠定了現代藝術市場的發展模式——找到有潛質的新人,然後堅定不移地支持他們;現代的畫商,應當是獨具慧眼的「伯樂」。
Paul
Durand-Ruel 對於印象派畫家近乎無限量的支持,在現在看來,有點不可思議。畫廊雖然是他的家族生意,但他其實並不是錢多到花不完的富二代。他的妻子29歲就病死了,他要獨力照顧五個孩子,打理畫廊的生意,而且還要想辦法推銷印象派的畫作,可以想像一定殊不容易。可惜,雖然他扭盡六壬,法國市場始終不買帳。
Paul
Durand-Ruel 別無他法,只好去美國碰運氣。
他賣畫到美國已有一段日子,熟知美國市場的口味,那次去美國,他偷偷混進了幾幅莫奈的作品,結果賣出了!於是,他帶著360幅印象派的作品前往美國舉辦展覽。在這個時候,因為印象派的「醜聞」已經持續多年,美國人都曾耳聞印象派的「惡名」,卻還是第一次親眼得見這些作品——他們喜歡這些新鮮的、前所未見的東西。
印象派的畫作在美國銷情順利,連帶慢慢地,法國也開始有收藏家願意購買——且是用美國人開出的高價。
紀錄片看到這裡,我不期然想起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的故事——不都是一樣的嗎?在一個地方受到冷待,那麼,到別處去吧。世界上,總有懂得欣賞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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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看紀錄片,邊禁不住微笑著想:不知道程蕊寧會不會有天也變成另一個Paul
Durand-Ruel?
關於賣畫、關於轉型:程蕊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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