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暮想的天鵝;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早上]
我上年畢業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行畢業禮,我的大學雖然在課程安排上實在不怎麼樣,在「畢業典禮」這種細節上倒是體貼,前陣子發來電郵,說上年沒能行禮的,可以安排我們今年回去參加。我很心動,因為好朋友小蕗今年畢業,如果回去的話,正好可以趕上小蕗的畢業典禮。加上我跟在英國的那些朋友已經有一整年的時間沒有見面了,我很想念他們,於是沒有考慮太久,就耗盡了我所有的假期去了英國一趟。
我沒有帶很多衣服來加拿大,挑了幾件最得體,全部帶了去英國,沒想到航空公司竟然把我的行李搞丟了。在櫃檯前排隊等報失,不由得想起當年去英國讀書,行李被砸爛了不見了一隻滾輪。
因為第二天就是小蕗的畢業禮,把所有衫褲鞋襪都弄丟了的我自是狼狽萬分,只得在第二天一早起床,衝出去市中心,用最快的速度買了一整套衣服,然後連吊牌也沒來得及剪,就套在身上匆匆趕赴小蕗的畢業禮了。
跟小蕗拍完照,當天晚上,我和好朋友安涾娜去看 Standup Comedy,看完晚上十點多,我們殺了去肯德基捧了一大桶炸雞回我的 Airbnb 邊啃邊聊天。
我跟安涾娜聊起我的壞運氣,說這大半年來諸事不順,同時也告訴她,有次我和一個美國人談起「行衰運」這個話題時,對方說:「我覺得這一個跟文化很有關係的概念,我的文化裡就沒有所謂『行衰運』這件事。」
安涾娜馬上說:「我們也不信『行衰運』呀。」我有些訝異:「真的嗎?印度也沒有『行衰運』的概念?」
安涾娜搖頭。「沒有。你看看我媽就知道了,如果她遇到不好的事,她才不會覺得是什麼行衰運。」
「那是什麼?」
「別人的錯。」
我有些錯愕。「別人的錯?」
「對啊,你學學她,只要覺得所有事都是別人的錯,你的日子一定好過很多。譬如這次你弄丟了行李,換成是我媽,她肯定覺得就是航空公司的錯,就是他們公司垃圾!她才不會覺得是因為自己運氣不好。」
見我似乎沒有被說服,安涾娜續道:「我問你,你看見『13』這個數字心裡面會不會覺得不舒服?你的文化信 13 不祥嗎?」
我搖頭。
安涾娜道:「我對 13 也是沒有感覺,可是西方多數人覺得這是個不吉利的數字,看見 13 心裡面就不舒服。然而我和你都不信嘛,對我們就沒有影響,13 只是一個普通數字。同樣的道理,你只要別相信什麼『行衰運』,把它當成是其他跟你不相干的文化概念,那『行衰運』就不關你的事了。這個時候你不妨假裝自己是印度人——有壞事發生,當然就是因為有人犯了錯!」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覺得安涾娜說得真好。之前跟那個美國人討論「運氣」這件事時,她說:「我覺得東方文化很多時候都把事情看成是『happened to me』,有一種被動接受命運的感覺;可是我覺得一切都是『happened for me』,我是我人生的主體。」我當時只是覺得這個想法實在很美國;雖然「happened to me」這個部分不無道理,所以才有「逆來順受」這樣的想法吧?
但相較而言,我更加喜歡安涾娜的說法:有不好的事發生,當然就是因為有人犯了錯,難道不是嗎?
「再說,」安涾娜揮動手裡炸雞,續道:「你在這段期間難道沒有任何好事發生嗎?不會吧?一定也有什麼好事的,對不對?」
安涾娜送了我一件 chikan kurti,說是她之前回印度探親時買給我的手信,我現在行李不見了沒有衣服穿,正好派上用場。衣服很漂亮,我堪稱愛不釋手,第二天就穿著去參加朋友約書亞的生日派對。
約書亞在倫敦找到了工作,現在長駐倫敦,但不時會回來過週末。這次他生日,就特地坐了四個鐘頭火車回來跟大家見面,也因為如此難得,基本上所有人都到了。
我們圍坐在一起喝酒吃烤肉,人太多沙發坐不下,便乾脆席地而坐,即便沒開暖氣還開了點窗,竟也不怎麼冷。
我跟這些朋友已經超過一年沒有見面了,甫見面皆是馬上勾肩搭背,半點沒有生疏。坐久了骨頭懶了,往旁邊一倒就可以靠在朋友的肩上,朋友也會馬上伸手拍拍你的背,像安撫貓咪似的,就跟從前一模一樣。
幾個朋友買了生日蛋糕,說是附近新開張的一間餅店,特別好吃。打開來,我不無驚喜地發現,蛋糕的款式非常像香港一般街坊蛋糕店買到的忌廉水果蛋糕;小時候常常吃,但長大後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款蛋糕了。
一個朋友教我們用阿拉伯文唱《生日快樂》,我們發音極不正確地唱到荒腔走調,會阿拉伯文的朋友忍笑忍到眼淚快要流出來,壽星在一片歡呼聲中吹熄蠟燭。
我分到了非常大的一塊蛋糕,一口咬下去,軟綿綿,甜度剛剛好的味道完全就是記憶中小時候經常吃的那種生日蛋糕。以前一直覺得這種蛋糕再普通不過,去了歐洲之後才發現歐洲的蛋糕沒有一款是這樣的,甜度、硬度、口感、材料,全部都不一樣。我以為香港的是西式蛋糕,其實是港式。在英國的生日會上吃到港式蛋糕,也真是一種太美好的意外了。
我這次去參加畢業典禮,中間有許多波折,幸好我行禮那天,罕有地天晴。天氣好的蘇格蘭風光明媚,映襯學校那些古老建築,如同油畫的經典場景。
畢業禮在一個古典大禮堂裡舉行,我邀請了小蕗和安涾娜出席了我的畢業禮。到我上台領證書的時候,她們非常捧場地熱烈喝采。我每次看向她們所在的二樓觀眾席,她們都很用力地向我揮手。
我一直以為畢業禮都是差不多的,我又不是沒畢業過。我真的沒有想過,這個畢業典禮,會成為我人生中那麼難忘的一天。
大學安排了合唱團在開場閉幕與休息隔間中獻唱,當合唱團在唱《The Skating Minister》的時候,我看著圓頂天花壁畫與水晶吊燈,心頭突然湧現一陣久違的幸福感覺。
人大了,快樂還是有時候快樂的,可是幸福,倒真是相當陌生的一種感受了。
我看向在遠處的小蕗和安涾娜,心中一時盈滿溫暖與信任,在那一剎那間,我意識到,這種像被日光填滿胸口的感覺,大概就是「愛」了。
這麼純粹又如此強烈明晰的情感,倒也真是有點陌生,有點恍如隔世。人長大了以後,似乎就越來越難毫無保留地愛另一個人了。
我想起安涾娜問我:「即使再不好,中間也有一定有好事發生的,對不對?」
我想答案是的,再不好,中間還是有好事發生的。
我年假很少,在蘇格蘭可以逗留的時日並不長,參加完畢業典禮沒多久就要離開了。雖然只有短短幾日,但每一天都非常快樂。
因為行李不見了,那幾日我到處奔走買替換的衣物,還買了一隻新的行李箱,回到溫哥華,在機場等來等去沒等到我的行李——航空公司把我的行李又弄丟了!
至此,我很肯定,安涾娜的媽媽是對的——連續兩程搞丟了行李,怎麼可能不是航空公司的錯?當然只能是他們不對!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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