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九月就這樣成為過去了。
整個九月,就在不斷搬家中結束。我從小到大頗常搬家,
之所以搞到自己陷入「倒瀉籮蟹」的混亂困境,是因為一開始低估了租屋的難度,忘了上年這個時候不難租屋是因為 covid 很多學生乾脆不來,今年可就不一樣了,不論是英國政府、學校還是國民都一心一意要把生活回復正常,很多學校不能再申請延期就讀,甚至不能線上上課,學生必須親身赴英開學。加上上年那些申請了延至今年入學的學生,很多課程的學生數目比上年多了一倍,我聽說學生宿舍的宿位都不夠了。畢業生想找長租的住處,如果沒有工作在手,就不容易得到業主青睞。
我最初和朋友合租了一陣子的 Airbnb,但這時連酒店和 Airbnb 都開始爆滿,變得越來越貴。除了因為開學,大概還因為遊客回歸——沒錯,大家又開始旅遊了:同學住倫敦的親戚過來探她順便遊蘇格蘭;另一個歐洲同學的父母也在英國跟歐洲協商好 EU covid pass 的互認機制後,過來小住了幾天。他們都不約而同表示:差點訂不到酒店。
九月中大學開始辦迎新週的時候我路過校園,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迎新活動,Domino’s 甚至擺了個攤位派免費 pizza,到處都是張燈結綵,人山人海,一派嘉年華的熱鬧氣氛。我覺得大家都「等得太久」,耐性一早宣告用罄,病毒跟封閉的生活相比起來,後者變得更為駭人,於是大家有志一同地把病毒掃一邊,當疫情不存在。
和我合租的同學原本想留在英國,但她應徵的工作最後沒有拿到 offer,眼見租金這樣貴,就先回家了,反正她之前申請了 EU Settlement,簽證不是問題。至於我,到了這種地步,再怎麼百般拖延,也必須面對前程和就業的問題。
基於行業的性質,我以前在香港的工作經驗,在英國沒什麼用武之地,加上我讀書本來就是為了轉行,磨鍊新技能找到新工作就成了當務之急。臨畢業之前那兩個月,我變得非常焦慮,因為我很想快點在一個新的工作領域安定下來,這樣其餘的時間才可以拿來寫小說;畢竟再怎麼樣,最大的前提是沒有餓死。於是也不管當時要寫畢業論文,硬是報了個 CGI (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 的線上課程。結果非常悲壯:一邊是我低估了寫論文之難;另一邊我也沒料到 CGI 的基礎課程竟然會那般緊湊,要交海量功課,即使長期一天只睡三四句鐘,還是無法兼顧,那個 CGI 的課最後還是半途而廢,沒有辦法完成。
這是一個很大的教訓。當時為了想趕上之後中級課程的報名日期,明知要寫論文,還是硬要在那段時間讀初班,結果兩邊都做不好,標準的因快得慢,貪字得個貧。
事後也一直在想為什麼非要那麼心急,這般焦慮不可。或許是在香港長大,潛意識總是對失業有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我被上一輩掛在口邊的「手停口停」這四字箴言嚇到了。
後來畢業論文交了,CGI 那邊的課也放棄了,我才終於有點餘暇休息一下,到處走一走。有天我去了公立圖書館。系上老師在第一個學期就推薦我們去公共圖書館找書,說市中心的圖書館藏書豐富。結果等畢業了,我才有時間去。去的時候只是好奇英國的市政圖書館長什麼樣,沒想到在推薦書架看見 Stephen King 的傳記《Haunted Heart: The Life and Times of Stephen King》。
(圖書館裡書雖然多,但絕大部分是英文書,連其他歐洲語言的書也罕見。) |
(大學圖書館比較少這些「閒書」,感覺上這邊的書比較好看,哈哈) |
我雖然常常提起 Stephen King,但我並不算是他的書迷,畢竟我膽小如鼠,他的驚悚鉅作一概不敢細讀,只讀過非恐怖類型的幾篇小說,和他一本關於寫作的自傳。然而我非常愛讀 Stephen King 談論人生的文章,他的人生故事之於我總有一種難解的親切感,讀起來既感觸又奇異地覺得心靈上備受安慰——我知道這種說法很古怪,畢竟他是恐怖故事之王,但我覺得他對於人生與苦難的透徹領悟,具有神奇的撫慰作用。
這本書談到 Stephen King 小時候因為家境困難,隨著母親在美國各大州份遊走,投靠親戚,總是在這個親戚住上一陣子,就得趕在被人掃地出門之前投靠下一個;搬家、轉學成了家常便飯。這樣長大的他,從小就明白世事無常,經常惶惶不安,對週遭一切充滿焦慮與恐懼。但 Stephen King 同時鍾情恐怖故事和驚慄電影,原因不是他不怕,他怕死了,常常看完睡不著覺或者半夜被噩夢驚醒;可是他喜歡那種被嚇壞的感覺,因為從小到大家裡一直要他嚴格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不能流露出任何的害怕、悲傷或痛苦,看這些恐怖故事他可以得到釋放。
面對這樣壓抑而焦慮的成長環境,Stephen King自然沒什麼快樂童年可言。事實上,Stephen King 在自傳《On Writing》裡面寫到,他後期才明白到自己應該要學習變得快樂一點。是的,故事之王 Stephen King 的人生充滿焦慮、痛苦、抑鬱與恐懼,他大半生都在濫藥,好長一段時間都必須依賴毒品才能渡過每一天。
矛盾的是,他始終相信希望,始終覺得人應該懷有希望。讀他的故事,之所以有一種奇異的安慰與鎮痛作用,或者就是因為這樣暗黑的心靈,有時竟然隱約透射出一點亮光。彷彿在說再艱苦的時候,還是有撐過去的辦法。
我佇立在圖書館把書一頁一頁的翻下去,一直讀一直讀,讀到某一刻才忽然從書裡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竟是一不小心就看了很久。
赴英留學,以為會有很多時間看書,結果一本閒書都沒有看,從頭到尾都在苦讀理論——那是學生讀書,不是看書。
如此投入地看書,這種我設想中的讀書生涯,竟是在畢業後才出現。人生有時真是很奇怪。